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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


  一輪箭暴雨般破空而來,射程還太遠,只有少數箭矢穿過木柵,射入營盤之中。阿加拖力拾起一枝狼牙箭,目光一瞬——「是阿達裡特勤的控弦之士!」

  手心的汗漸漸幹透,阿加拖力冷靜下來,回過頭,對屬下百名男兒大聲說道:「我們巴林於爾根,沒有逃生的道路,大家都明白!你們是咄苾特勤的戰士,現在,敵人的長刀已經斬向我們的咽喉,你們——是戰是降?」

  百名士卒齊齊拔出長刀,劃一的聲音如空氣的錚鳴。

  「好!」阿加拖力用刀一指,「你們看,他們的中軍已經到了,但是左右兩翼還在一裡開外,中軍和兩翼的空隙是我們最好的突破,大家上馬,我們要讓他們看看,咄苾特勤的戰士是怎麼以一當十的!」

  「是!」齊聲地回應。

  「拉姆斯漢爾格!」阿加拖力翻身上馬,「別發抖,小傢伙,你看著我們,如果我們都戰死了,你就點起火來,燒了這片營帳,明白了沒有?」

  前鋒的盔甲已經清晰可見,阿加拖力沒有功夫再命令那瑟瑟發抖的男孩,一踢馬腹,帶著手下百人的隊伍,向著北邊的草原直沖過去。

  阿加拖力摘下弓來,幾乎每一箭射出,都有一名敵方的兵士倒地。大特勤阿達裡出了名的驕橫,手下的將軍們也多半沾染了這個毛病,對方中軍的將領顯然被阿加拖力的出擊嚇了一跳,沒想到在十對一的兵力差距下居然還有人敢主動出擊。他們實在太過於自信,最前方的戰馬已經躍過了第一道柵欄,錯過了弓箭的最佳射程。

  只犧牲了十幾個人,阿加拖力已經沖到了中軍的尾部,在左翼軍還沒來得及形成包抄之前,如一柄匕首,刺進了中軍的心臟。

  短兵相接!阿加拖力的馬刀如靈活的蛇,尋覓著皮甲和鐵甲的空隙,斬入柔軟的血肉之中,中軍的心臟離他不過三十步的距離,但是每前進一步,幾乎就要犧牲十名手下的兄弟,當然,對方也將付出幾乎雙倍的代價。

  左右手的士兵雙雙倒下,七八柄長矛一起向他刺來,阿加拖力硬生生地淩空躍起,長矛從四面八方徑直刺入馬背和馬頸,由於過於用力,幾乎可以聽見矛頭在馬腹中相交的喑啞碰撞聲。

  來不及了……還有十步,但是這十步,將是永遠無法跨越的天塹。

  每倒下一個己方的士卒,圍攻的壓力幾乎就多出一倍來,十步之外,倨傲的千夫長冷冷看著對手的垂死掙扎,順便因為自己一邊的流血而興奮不已。

  應該早一點燃起營帳示警的……阿加拖力忍不住自責——他實在太過於渴望一場軍功,即使是沒有嘉獎和封賞的。

  背後一涼,最後一名戰士也已經戰死,十數柄戈矛一起指向自己,阿加拖力終於承認,再無生機。

  那千夫長卻忽然揮了揮手手,止住了手下的必殺一擊,大聲道:「你,好樣的,跟我走吧!」

  阿加拖力搖了搖頭,懶得多說哪怕一句話——他今天擊斃了多少敵人?十二,還是十三?夠光榮的戰績了,他忍不住笑了笑,握緊了刻著特勤名諱的刀柄。

  千夫長遺憾地搖了搖頭,摘下了馬鞍上一柄巨靈斧,跳下馬來,周遭的軍士們興奮起來,齊齊閃開了一條道路,那千夫長活動了一下雙肩,渾身骨節發出一陣奇異的裂響聲,半是驕傲,半是得意地說道:「來吧。」

  「火——糟了,他們居然留了後手!」前鋒的士卒本來已經撥轉馬頭觀戰,忽然卻驚叫了起來,沖天的烈火舉起狼煙,無言地宣告部族對部族的戰役。

  阿加拖力先是驚喜,然後是疑惑——這火燒得極猛,從四個角燎向中心,絕不象一個十歲孩子可以點起來的……什麼人?什麼人敢在這一刻來到這裡?

  「大人,有援兵!」

  遙遠的西方,沉沉的號角吹了起來,那是大軍將至的訊號。前鋒營的大旗似乎露出了端倪,塵土飛揚著,看不清有多少人正在趕來。

  「快退!」千夫長惱羞成怒,一邊下令,一邊向阿加拖力砍去。

  阿加拖力舉刀相迎,如果是平日……或許還可以和這手持戰斧的大將一搏,只是現在筋酸骨軟,無論如何也擋不住如此的大力。

  「噹啷」一響,手裡的戰刀落在地上,阿加拖力一個踉蹌向後跌去,幾乎同時閉上了眼睛。

  「呀!」一聲怒叱,一隻有力的手恰好扶住了他的肩膀,刀光閃爍之間,兩名猝不及防的士兵倒下,阿加拖力被一股大力一拖,順勢翻上馬背,身後那人也隨之上馬,手中的長刀一路掄起,招式之精妙,周圍的人一時竟然也近不得身。

  千夫長指揮著三軍速退——這樣的草原,無論是誰都難免成為箭靶子的——中軍改作後軍,一邊退向北方,一邊齊齊射箭,要擋住漸漸逼近的敵人。

  「好本領!」阿加拖力發覺自己竟然被帶著逃出了包圍圈,忍不住由衷讚歎,亂箭叢中,那人一柄刀使得水瀉不漏,居然護住了兩人的姓名。

  「不敢。」那人掀起了頭盔,露出一張年輕到幼稚的臉龐——正是不久前被他暗地嘲諷的漢族少年,他微笑起來,純澈而明朗:「你也是好漢子!夠勇猛!」

  阿加拖力喜不自勝,但還是一路盯著遠方駛近的援兵,嘴巴慢慢張大,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——所謂的大軍,竟然只有百餘名騎兵,身後搖旗呐喊、來回奔跑的,竟然都是些衣著破爛的牧民。

  少年似乎窺破了他的心思,笑道:「漢人的兵法,有時候也是有用的,他們遠道來襲,本來就多少有些心虛,這疑兵之計才派得上用場……而且,我真沒想到,這裡的牧民居然對咄苾如此忠心!」

  「那是自然!我們特勤是高山上的獨狼,草原上的雄獅,我們時刻都準備為特勤效命的!」提起王子,阿加拖力立即有了精神,「這次真是多謝你啦,小英雄……我,我叫阿加拖力!」

  少年笑笑:「我叫越龍沙,風雲盟天鷹衛,越龍沙。」

  「好,我記住了,越龍沙」,阿加拖力笑笑,看著遍地戰死的兄弟,又斂起了笑容:「我要去報信了,你們也趕快走吧,大軍沒有追上去,他們一定很困惑,恐怕一會兒就要回來查看,巴林於爾根是保不住的。」

  越龍沙點點頭,牽過一匹戰馬,遞給阿加拖力。

  阿加拖力強自抖擻精神,跳上馬,揚鞭而去,反身沖進戰場,抄手拾起落地的軍刀,揚起,向西北奔去。

  刀鋒上的鮮血滑落,露出寒光閃閃的鋒刃來,那裡銘刻著王的姓名,縈繞著數不清的亡魂。

  「大家也趕快走吧……」越龍沙回身指揮,他剛剛離去,就發現了遠道來襲的軍隊,只是百餘名天鷹衛士不啻以卵擊石,等到發動了最近部落的牧民……巴林于爾根的戰士,還是全軍覆沒了。

  「報!」負責放火的小分隊急急忙忙趕了回來:「我們在角落裡發現了一個孩子,你看——」

  那是個十歲上下的男孩,早已經嚇得抖成一團,手裡死死捏著一根苜蓿,不肯說一句話。

  越龍沙拉起他的手,把他託付給最近的牧民,心中多少有了一絲欣慰,但是,一種更加強烈的感覺充斥心靈。

  「我們回去麼?沒有找到咄苾,回摩天崖覆命吧。」

  「不……我不甘心就這樣回去!」越龍沙激動起來,「我們天鷹衛不應該是這個樣子,不能是這個樣子!兄弟們,你們肯不肯跟我去南方,我們重新整頓天鷹衛,到時候,咱們浩浩蕩蕩地回風雲盟!」

  「南方?」交頭接耳的疑惑聲,更多的是嚮往。

  「是的。我想我明白了叔叔叫我們下山的用意。」越龍沙抬起頭,看向無際的藍天,「就像著南飛的鴻雁,等我們飛回北方的時候,就是昔年的天鷹衛重現塞北的時候!」

  這裡的天鷹衛士多半見識過當年的輝煌,越龍沙的話迅速激起了所有人的反響,他們呼嘯著縱馬南奔,直指黃河以南的中原。

  巴林於爾根的大火似乎還要燒很久,一南一北的戰馬反向賓士,這是一個沒有章法和秩序的時代,熱血如熔漿一般隨時等待沸騰,死亡和生命同等卑賤,但也正因為這生死的卑微,英雄的光芒才絲毫不受阻礙地刺穿了火與血。

  如同無數個夢想著成為英雄的少年一樣,越龍沙不在乎生死,适才短短的戰鬥完全勾起了他血液中殺戮和建功立業的渴望,迫不及待地去面對新的挑戰。

  這個時代所特有的空氣令他逐漸瘋狂,天鷹衛的馬隊依舊飛速,好像生怕慢了一步,就趕不上英雄的黎明一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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