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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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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立即明白了「上面」的意思,他怒吼,他不屈,他寧可棄劍也絕不拔劍。小飛終於只是歎了口氣——「如果一定有個人要死的話,你殺了我罷!你功夫比我強,這本來就是公平。」 「你胡說什麼!」他大叫——殺了小飛?他唯一的朋友,一個通鋪上摸爬滾打了十年,一同練劍一同休息一同挨揍一同長大的兄弟?僅僅用一個眼神就能取得默契,聯手對敵從未失敗過的搭檔? 不!絕不!他倒提著劍,回轉身,去敲那扇不可能被敲開的大門。 只是就在這個瞬間,他有了一種不可質疑但是可怕絕頂的直覺,順著後背一下湧入腦海中——他猛然回頭,看見了小飛手裡的劍! 還有那張陌生的,猙獰的,慘青色的臉。 他急閃,躲開了致命的攻擊,手裡的劍鋒也送入了小飛的胸膛,那一刻,他看見小飛的臉上又閃出了一絲羞怯的、解脫的、快樂的紅暈。 從那之後,他再也沒有挨過鞭子。他發誓,不給任何人這個機會。 十五歲那年,他成為了一個真正的殺手;也是十五歲那年,他從男孩長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。 曾經的名字早已忘卻,從那一刻起,他是右手。演武堂中最犀利的兩把劍之一,演武堂裡最可怕的兩隻手之一,演武堂內最狠毒的兩個人之一,右手。 九十八、九十九、一百……龍牙鞭的倒刺帶起血肉,抽去了他泡沫般的尊嚴,抽去了這些年慢慢淡忘的過程。 清涼的藥膏幾乎在第一時間塗上後背——他是不可以留下任何傷痕的,傷痕有時候可以暴露太多的事情。右手知道,今天的鞭子雖重,但一個月後就會完全消退——但是,心裡的鞭子呢? 他苦笑。 執法的教師擠出了一絲不自然的微笑:「委屈右手大人了……」 「什麼大人!」右手推開了他前來攙扶的手臂,站起身來,稀稀落落的圍觀者,震於他的聲名,不敢上前。「不過是演武堂犯了錯的卒子罷了。」他一時忘了忌口。 「些許小事,大人無須掛懷。」剛剛惡魔一樣揮動著鞭子的教師繼續陪著笑,「大人今天要不要……瀉瀉火?」 右手忍不住又笑了,演武堂的「亂紅樓」,他也有四五年未曾光顧過,既然是憶舊,索性就憶到底吧。他點點頭。 「是!」那教師連連點頭:「正好昨天剛剛把舊貨處理完,今天都是新鮮貨色,我這就去吩咐給大人留個極品。」 「罷了……」右手拍拍他的肩:「我自己去,隨便挑一個好了。真是十六七歲的黃花閨女,完了事我也不想下手。」 他不再搭理那教師,輕車熟路的向亂紅樓摸去,那曾經是多少人每月企盼的盛筵,也曾經是多少人惡夢的根源。 今天,他已經快要崩潰,忘記了曾經對亂紅樓的夜晚是何等的畏懼——不過一條人命麼?他手上已經夠多,再多一條,少一條,也沒什麼。 亂紅樓,外表看上去毫不起眼的三層小樓,只是這求huan的地方竟然也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。 「右手大人。」面前滿是低下的頭,眉眼間恭敬到了戰慄。 「給我找一個——」右手的眼睛忽然瞬了瞬,努了一下嘴唇。 屋角裡,反綁著個紅衣的少婦,嘴裡還滿滿堵著布團,只是一雙眼睛又是驚恐,又是絕望,自從右手一進屋那雙眼睛就牢牢盯著他,似乎是在求救。 這個女人眼睛很毒,右手想,然後就向著她走了過去,那女子眼中立即流出了歡欣的色彩。 勉勉強強也算是大美人了,若是洗個澡換身衣裳,只怕還真的是千里挑一。右手輕輕捏了捏下巴,看著那女人的哀求和楚楚可憐,忽的心裡升起一絲惡作劇的念頭。他微微一笑,就在那女子的眼光轉向明媚的時刻,忽然踢了她一腳。 他絲毫沒有用力——只是那女人已經痛得蜷縮成了一團蝦米,嘴裡發出痛苦的嗚嗚聲。 「這個是哪里弄來的?」右手皺眉。 「七營一個叫什麼的校尉私自帶回來的女人」,有下人恭恭敬敬答道:「按規矩,充軍。」 右手又看了她一眼,短瞬的疼痛似乎已經過去,那女人淚眼盈盈地望著他,好像一眼看准了自己可以救她一命似的。 「送房裡去吧,先給她弄點吃的,換件衣裳。」右手一把扯開了女人堵口的布團:「叫什麼?」 布團上長長的連著一條透明的口涎,右手頓時心生厭惡,一把扔開。那女人喔喔的幹嘔了幾聲,強行地回答:「回大人……我叫……紅萼。」 無論多美的女人,嘔吐的聲音都一樣讓人噁心,右手沒有再看她一眼,自顧自地向房間走去。身後,一群小廝匆匆忙忙架起那個叫紅萼的女人,送去洗梳。紅萼眼中略微露出一絲喜色,似乎看見了活命的希望。 「這女人」,身後有人陰冷地議論著:「還不知道死期要到了。」 簡單的房子,樸素到了寒酸。演武堂的任何一個地方都不允許有華麗的色彩,以免激起對奢靡的欲望。他們幾乎是在一瞬間熟悉了彼此的身體,這個女人和右手很是相象,動作熟稔而又冷漠,這樣的女人最容易激起男人心中潛藏著征服的烈火。 只是右手卻沒有興趣分個高下了……他的心裡,不知為什麼莫名地有些不安,對身下的軀體頓時失去了性質。 「怎麼?」她探索著他的反應,忽然笑了:「怎麼這個時候也會走神麼?」 右手不理會她的諷刺,強行掙開了身子,做了起來——他很久以前就可以控制生理的興奮和冷靜,能夠讓他瘋狂的女人,還沒有出現。 紅萼張大了嘴巴,幾乎不敢相信這世界上居然可以有這樣「急停」的男人,右手顯然瞥見了她的驚訝,笑道:「怎麼,很奇怪麼?一個男人若是經過三四年這樣的訓練,恐怕任誰都可以做到。」 「我不懂。」紅萼直截了當的回答。 「來,我說給你聽,我今天就是想找一個人,說給她聽。」右手扯著她的頭髮,將她拉到懷裡,在亂紅樓找一個將死的女人,向她傾訴埋在胸中的憤懣,也是自己多年的秘密習慣之一:「我們這樣的人,一切都是早早安排好了的,辦這種事當然也不例外。我十五歲那年的九月十一,忽然接到了命令,要在那一天做掉第一個女人。我們一共十七個人,十七個滿十五歲的小男人,在同一個晚上開始做。我們的教師就站在一邊看著,若是一次不成,便要挨鞭子。」 紅萼的頭髮被他胡亂扯著,嘴裡卻不得不應下去:「然後呢?」 「然後我們每個人都挨了無數次鞭子……以後每個月十一日,上面會送一個女人下來,十一日以外不許想,十一日那一天不許不做。如果有違抗,就去死。」右手忽然很有些傾訴的欲望,懷中軟玉溫香的女子,在他眼裡,也不過是一具屍體罷了。「你能想像麼?一個人如果在死的面前,真是什麼都能改變。一個經過嚴格訓練的殺手是不能在不合適的時間有衝動的,是的,每一塊肉,每一條神經,都必須接受上面的安排。」 「我不想,我那段時間越來越討厭忽然接到命令和女人做。」右手抱著頭:「我們每個人都在應付差事,真他媽受夠了。有人死了,也有人徹底被折磨到不行了,一直過了三年,我的教師才接到命令,停止看著我。」 「難道……這個也可以勉強?」紅萼遲疑道。 「是的,只有控制住自己的願望和元氣,才能練成一等一的功夫。江湖上那些被酒色掏空了的大俠,又怎麼會是我們的對手?只能照做,除非去死,或者……也可以在那個晚上選擇一輩子不做了。」 紅萼笑了:「當然不會有男人為了不做寧可變成太監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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