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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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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他是來不及?還是——」杜鎔鈞忽然忍不住道,話說了一半,卻又咽下。 「你想問火鷹是來不及救你爹娘,還是因為貪戀了我,便不救,是不是?」諾顏的聲音嚴厲了起來:「杜郎,即便他是貪戀了我不救你爹娘,難道他保全了你妻子一家,你就不感激麼?」 半晌,杜鎔鈞才低頭:「你說的是。」 杜郎、杜郎!杜鎔鈞輕輕咂摸著這兩個字:「諾顏,那麼,為什麼還要回去?」 「我跟著你,你又要去哪裡,又要做什麼?」諾顏咬了咬嘴唇。 「自然是要報仇。」杜鎔鈞回答地義無反顧。 「阿杜。」諾顏嘆息著:「你要為爹娘報仇,要練武,要和嚴家力爭,難道真的就可以帶我在身邊麼?」 杜鎔鈞急道:「難不成我的妻室,要別的男人照料!」 「那又有何不可?」諾顏猶豫了一下,還是把後面半句話一起說了出來:「你的妻室,本來就是別人救的……杜郎,我對你之心,昭昭可表天日。只不過,我有奶奶死在嚴賊手裡,你也有父母之仇,不共戴天……我們,我們如何可以?」 杜鎔鈞無語,只緊緊握了諾顏的手——如此漂泊,或許還是讓諾顏安穩地留在那個強悍的人身邊吧,他忽然想,有點自卑。 「杜郎……」諾顏也緊緊握了他的手:「你知道鐵肩幫麼?這裡的人,尤其是六道堂的人,都和嚴家有不共戴天的仇恨。鐵肩幫設立的目的,就是盡力和嚴家演武堂以及錦衣衛和東廠裡的高手對抗,想鬥倒嚴嵩父子,一己之力是不夠的。」 「諾顏」,杜鎔鈞摸了摸她頭髮:「你這是算是什麼?替火鷹做說客?」 諾顏的臉色變了:「火鷹拉你入幫,又有什麼用處?杜郎,我只想你知道,我方諾顏不是一個僥倖逃生的杜家媳婦,我……我也知道,什麼叫做報仇。」 那一刻,她的臉寶相莊嚴,居然讓杜鎔鈞覺得極是陌生。 再也控制不了心中的衝動,杜鎔鈞一把抱住了那個早在兩個多月前就應該成為自己妻子的女人。 諾顏歎了口氣,也反手抱住了他的後頸…… 杜鎔鈞緊緊閉著眼睛,忘情地吻上了她的小嘴,卻沒有看見,諾顏一雙眼睛兀自無助地睜著,滿眼淚…… §上卷 第七章 秦淮水瀟瀟 波光瀲灩的秦淮河上,忽的飄過了一葉小舟。 看起來不過是普通的漁舟,土藍的印花布遮著船艙,只在極近處才能看的到船艙裡是有兩個人。 秦淮河名動天下,什麼樣的畫舫樓船也是見怪不怪,但是這葉小舟,卻一下子驚動了秦淮兩岸。 那葉小舟一直傳著琴聲,秦淮女兒擅長撫琴的怕有十之八九,但這琴聲一起,四處卻靜了。 開始還聽得出古曲,幾首古曲彈罷,也不知撫琴人究竟彈的是什麼曲子,只覺得雁過不敢留聲,水起不敢留痕,香濃秦淮的槳影笑語,竟然就這麼生生的被壓了下去。 小舟一路緩緩前行,不過二三裡,已經引起了轟動。 「我從小就想到這秦淮河上一遊,只是……娘親說好人家的女人,不許來船上遊玩。」幽幽的女聲一歎。 「是啊,我還記得,你爹有一次被你磨不過,找了頂小轎抬你在河邊,流連了怕有兩三個時辰你才讓走。」 「不錯,我爹……他一向自命狷介,又師從陽明先生,對於世俗禮儀規矩,好像還真不是怎麼放在心上。」 「我爹爹與方伯伯和那個怪才李卓吾倒是有幾分相通之處。」那清越的男聲忽然提高了一點:「只恨,蒼天多半不佑善人。」 沉默半晌,女聲又起:「還記得三年前你我在你家澄心詩會上琴簫合奏,一時傳為佳話麼?」 「自然記得,不知多少人說,佳偶天成啊。」男聲一頓:「要我與你再合奏一次麼?」 無語,無語,只是琴聲頓起,起手便是羽聲,高亢淒厲,如人怒極而泣。 簫聲隨之而起,洞簫的圓潤如水銀泄地,流入琴聲之中,慢慢隨之高亢,如同相互糾纏的兩股青煙,升騰入雲。 這樣的合奏,當真是犯了大忌,幾乎難以為續,更是極其傷身傷心。只是琴聲猶自一路哀音,憤懣躊躇,末路長歌,聞者亦足以淚下心傷。 簫聲似乎想將那琴聲中不祥之音壓下,卻跟著一路走上。忽的,只聽一聲鈍響,似乎是手掌拍在琴弦上,那男子怒吼:「諾顏,你要幹什麼?」 琴簫雙絕,藝絕,音亦絕。 那女子忽然低聲唱了起來—— 世味年來薄似紗,誰令騎馬客京華? 小樓一夜聽春雨,深巷明朝賣杏花。 矮紙斜行閑作草,晴窗細乳戲分茶。 素衣莫起風塵歎,猶及清明可到家。 那本是陸遊的詩篇,被諾顏唱得婉轉無奈,繞波心三繞,餘音不絕。 「好一個風塵歎!」船艙外,壓抑了許久的一個聲音響了起來:「碧岫姑娘,你以為如何?」 不知什麼時候,竟然有人欺近了小舟,杜鎔鈞忽然一震,那船艙外男子的聲音好不熟悉,輕狂而絕不輕佻,似乎是舊相識。 「琴是好琴,簫是好簫,歌更是絕響佳音……」一個女子脆甜的聲音響起,忽然小舟晃了兩晃,兩雙鞋子隔著布簾落在船板上,左邊一對小小蓮鉤,令人目馳神搖。 那女子繼續道:「只可惜彈琴的這位妹子好一雙大腳,怕客人是要挑剔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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