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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


  杜鎔鈞劍眉一蹙,就要發作,諾顏卻扯拄了他。

  隔著簾子,諾顏忽然問道:「久聞今年秦淮河上花魁娘子名喚做碧岫,就是這位姐姐?」

  「不敢。」門外女子答道。這一場合奏,竟然將三年來聲名最盛的盧碧岫親臨,只怕也是驚動八方的大事情了。

  「我爹爹一向以為,女子裹足是殘戕天理,難道姐姐真的認定你的腳就美過我的?」

  「妹妹有點意思。」門外女子朗笑:「我還以為但凡良家女子都不和我這等人答話呢。」

  不要說那個盧碧岫,就是杜鎔鈞,也驚得目瞪口呆,平日里諾顏別說姐姐妹妹地應酬,恐怕這樣的女子一旦近身,就要慌張跑走。今天的諾顏、今天的諾顏……真的大大不同了。

  諾顏在船艙裡一陣悉索,呼地扯開簾子,一雙雪白的天足踏在甲板上,莞爾微笑:「盧姐姐,你還敢和我比麼?」

  常年不見陽光,一雙腳潔白如玉,花瓣一樣的指甲覆在小巧靈活的五隻腳趾上,在陽光下看得杜鎔鈞和那同來男子一陣心跳。

  「京冥?」杜鎔鈞和那男子一打照面,驚道。

  「我大明禮法最嚴,這等驚世駭俗的壯舉,果然只有杜夫人做得出。」京冥向著諾顏,忽然一揖:「在下佩服。」

  「不敢。」諾顏還了一禮:「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大家小姐,二位……請。」

  盧碧岫一邊向船艙裡走,一邊看著諾顏——秦淮佳麗,冠絕天下,但是如此清麗的女子,卻是她生平所僅見。

  諾顏幾乎也同時偷偷看著碧岫,那女子描得是極少見的直眉,一雙星目又大又亮,嘴角處小小一個酒窩,帶起盈盈笑意。長發配著金泥帶,顯得十分嫵媚,一對五鳳八寶釵,圓潤的珍珠雖長髮而下。

  果然……不愧是秦淮的花魁。

  「京冥,難道你的身子已經好了?」杜鎔鈞又驚又喜。

  京冥又換了一副面具,這個手藝和毛病他學火鷹倒是學了十足十。今日不知動了什麼雅興,居然是一襲白衣如雪,雖然面具遮了臉龐,卻擋不住豐神如玉。

  「杜兄……」他嘿嘿一笑:「你難道不知道秦淮河上流雲畫舫是碧岫姑娘的游宅麼?」

  不錯……流雲畫舫,臨走的時候,京冥卻是這麼說的。只不過以他的傷勢,居然才過了兩天就站了起來,只能說這個年輕人根本就是鐵打。

  「我聽說秦淮河來了一位琴師,忍不住和碧岫姑娘一起拜訪拜訪,沒想到居然是杜夫人,難怪連火——」京冥的話半路生生停住,船艙裡只有一面小桌,一張小床,桌上是兩個粗磁碗,盛著冷水。

  「公子你又何必瞞我?」碧岫忽然一笑:「難道你以為我是瞎子,到現在還猜不出這位小姐的是誰?金陵第一才女的大名比起我這煙花女子,嘿嘿,恐怕是皓月比螢火了。」

  這句話說出,京冥忽然一怔,杜鎔鈞卻猛地站了起來,諾顏卻是不自覺地低了頭。

  「嫂夫人得罪。」京冥手一伸,將諾顏髮髻上地碧玉釵拔了下來,輕輕拍在碧岫面前:「盧姑娘,多謝成全。」

  盧碧岫雖然和京冥交往甚密,終究不是鐵肩幫的人。她那裡人多口雜,只要洩漏了一星半點,就是滔天的大禍。

  「京公子好大方。」盧碧岫依舊淺笑,拈起碧玉釵:「你自然看得出,這是當年太真之物,說它價值連城也不過分……象我的流雲畫舫,至少可以買個七八艘。」

  「盧姑娘成全,京冥無以為報,只好借花獻佛。」京冥微微一笑,此釵正式當年楊太真的遺物,依稀可以看出當年盛唐寶物的精緻和大氣。

  盧碧岫冷笑一聲,手一揚,碧玉釵已落入秦淮河裡,她剛才的淺笑已經不見,直視著京冥:「京公子,你我相識三年,一向自詡塵外相識,陌路知音。難道你真的以為我盧碧岫是認錢不認人的花娘不成?」

  這舉動讓三人一起呆住,諾顏和杜鎔鈞更是極其吃驚,望著這位花魁娘子。

  盧碧岫接著道:「方杜兩家被嚴賊所害,天下皆知。那嚴嵩、禍國殃民,勾結倭寇,只要是人就恨不得生食其肉。方小姐才高八斗,我金陵女子無不折服——京冥,你!你!你把我當作什麼人?」

  她面上已經有了怒色,方杜二人卻是心中暗自驚服。

  京冥忽然一揖到地,沉聲道:「碧岫姑娘,京冥知錯了!」抬起臉,面上卻又是滿滿的汗珠。

  諾顏忽然驚叫:「京冥——你,你前天,每一根骨頭幾乎都被火鷹折斷了,你怎麼能作揖?」

  京冥的舊創幾乎一起爆發,他壓底聲音:「碧岫,你教訓的極是,我知錯了——」

  碧岫也被嚇住,一把扶起京冥:「你,你好硬的臭脾氣啊……京冥,京冥,我真的想不通,你這樣的人物,她為什麼還不喜歡?」

  京冥忽然搖了搖頭,揮手,已經將面具扔進秦淮河裡,不肯再也假面相對碧岫。只是剛才那一問,卻讓他的臉色一下沉了下來。

  那是一張清絕的面孔,若是化為女子,只怕連諾顏和碧岫也當即失色。白衣,長髮,秦淮連波,一葉扁舟,仿佛蕩向天涯。

  艙外,紅日西斜。

  遠處早出的畫舫開始燃起各式華燈,流光飛舞。夕陽的鮮紅照在碧波蕩漾裡,如同搖盪著一江胭脂,而畫舫燈影,又好似繁星,點綴其上。

  煙柳,橫波,風起,半江瑟瑟。

  京冥扶著碧岫的肩,走到了艙口,拍拍手,流雲畫舫已經緩緩駛來。

  他素來帶著面具,顯得一張臉女孩兒般的白淨,長身而立,白衣飄飄,身邊又依著個絕世的佳人,竟不似凡人。

  「杜公子,杜夫人……」京冥笑了笑:「明天就是第三天了,杜夫人若是還要回去,就請寅時在岸邊那三棵大柳樹下等候,我會命人備好馬車。無論杜夫人如何決斷,今後生死都是難說的事情,京冥斗膽,請杜夫人將适才的曲子再唱一遍——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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