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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一


  方敏這一驚非同小可,急忙向側一避,但是他此時處身在滑溜已極的洞壁之上,立足的所在,不過是凸出寸許的一個石角,向側一避,全身便是全靠手攀洞口,才不至於掉了下去。

  既然要以手攀住洞口,自然不能避得太遠。那大手一抓不中,帶起一股大力,又向外伸出尺許,五隻又粗又大的手指,已然抓住了方敏的肩頭。方敏只覺得力量之巨,無可比擬,尤其身在傷後,想要掙脫,簡直是沒有可的事,不知道那人何以突然出手,叫道:「這又是幹什麼啊?」那人一條手臂從圓洞中伸出,已然將那尺許方圓的圓洞,遮住了一大半,可見他手臂之粗,但在那另一半的圓洞中,還可以看清他的一半臉面,只見他雙目精光四射,道:「你剛才為何半晌沉吟不語?可是想害我?」方敏知道此人從小起,便被禁錮在這個山腹之中,與那麼多的毒蛇為伍,就算未曾人性盡失,心理也一定極不正常,更何況他是個老實人,有一說一,有二說二,答道:「我和你並無冤仇,害你做甚?」

  那人「哼」的一聲冷笑,道:「我將你打成了重傷,難道你不恨我?」那人所講的,倒也確是大有理由,但是方敏此時,對他卻只有同情之念,而毫無懷恨之意,苦笑道:「你雖然將我打成重傷,但也不是故意的,你遭遇如此慘法,我恨你做甚?」

  那人像是因為方敏的答覆出於意料之外,呆了一呆,又厲聲叱道:「那你剛才失魂落魄也似,半晌不語,是為了什麼?」方敏立即道:「我是想起了你的說話,我曾看見一柄通體碧也似綠的長劍,能將一柄玄鐵打成的大刀刀柄,削下—截來!」

  一語甫畢,那人便大叫一聲,這一聲,穿雲裂石,聲勢驚人之極,方敏心頭大受震動,急忙鎮定心神,若是他傷勢再重三分,光是這一喝,便禁受不住,那人怪叫一聲之後,見方敏面色青白,似自知過分了些,忙道:「驚著你了沒有?」

  方敏苦笑道:「沒有。前輩,請你放開手如何:我禁不住你的神力所抓!」那人道:「不行!我少用點力,倒是可以的!」說著,五指略微一松,方敏已覺受用不少,又不知那人還會想出什麼花樣來,如今已全為他制住,只得聽由。

  只聽得那人氣喘之聲不絕,想是心中激動已極,連連問道:「你是在什麼地方見到那柄碧螢劍的?那碧螢劍在誰的手中?」

  方敏道:「我是在貴州附近見到的,那劍本來是我的一位好友所有,但如今已被揮雲老怪搶去。」那人急道:「揮雲老怪又是什麼人?本領大不大?唉!我總是出不去,要不,還要碧螢劍何用?」

  方敏見他雙目之中,焦急企望之色流露無遺,便道:「前輩,我若有機會,一定勸說揮雲老怪,或是將劍奪回,再來這裡救你出困!」

  那人「哈哈」大笑,道:「你是要我放了你?」方敏心中,本來沒有這樣的想法,因為他以兔應離開此處,是天經地義的事,根本無所謂放與不放,聽得那人這樣說法,不禁呆了一呆,只聽得那人又道:「好小畜牲,竟然亂說一通,是想騙我放了你?」

  方敏心中有氣,道:「我何曾亂說什麼來?那碧螢劍確是在揮雲老怪手中,我雖然打不過揮雲老怪,但總有人打得過他,將劍奪回,再來此救你,並非難事,為何你不肯相信?」

  那人半晌不說,又將語音放柔和了些,道:「你在江湖上行走了多久?隹度本領如何?」

  方敏道:「比諸前一輩人物,當然不如!」

  那人又道:「那你考我本領如何?」方敏想了一想,暗忖此人別的不說,內力如此深厚,只怕揮老怪、白骨神君等人,也是不堪一擊,便道:「前輩的武功,自然深不可測了!」

  那人「哈」的一笑,道:「當年毒蛇聖君,在武林中已是一絕,我如今功,已在當年毒蛇聖君之上,只要能出此山腹,只怕普天下無人能敵,你尤不必去求外人了,只要拜我為師,此山中有許多毒蛇,其丹元都能助長功力你每日服上一枚,只要一個月以後,便可功力大進,就去尋那揮雲老怪奪劍來此救我脫困,你意下如何?」

  方敏聽說要拜他為師,心中不覺大是猶豫,專武之士,遇到這樣的機會,本來是最好沒有,但是自己尚有不知多少事情做,當務之急,是趕回旋風島去看視溫婆婆,就算要拜師,也得先問過她人家再說,怎能貿然答應?因此便道:「那倒不必了,我還有許多事情要朵哩,只要我一得到那碧瑩劍,就立即來這裡,你說怎樣?」

  ▼第三十六回 爾虞我詐姑娘機智鬥窮凶

  那人「哈哈」大笑,道:「你不願拜師?也好,由得你!」方敏想不到事情如此容易解決,心中一寬,知道自己雖然受了傷,但就在點髏洲上,靜養數天,便可復原,並不礙事,道:「如此則多謝了!」講完之後,只等那人鬆手。

  怎知等了半晌,那蒲扇也似的大手,仍然抓在自己的肩上。方敏不禁又問道:「咦,你說放我,怎麼還不鬆手?」只聽得那人冷冷地道:「誰說過放你?你不拜我為師,不在我處學了本領,去將劍盜來,我就不放你,讓你在峭壁之上,成為一具乾屍!」

  方敏一聽,心中又驚又怒,喝道:「你這人怎麼這樣不講道理?」那人怪笑道:「為什麼世上所有人,都能自由自在地行走,獨獨我一個卻要一輩子被囚在山腹之中,這又是什麼道理?」

  方敏本來就不善口齒,一時之間,竟被他的歪理逼住,講不出話來。但那人的舉動,卻也將他心中的倔強之感全都激發,沒好氣道:「好,我就變成一具乾屍,你也終於只能終其一生,在山腹之中,與毒蛇為伍!」那人道:「我怕什麼?已然在這山腹之中,過了六十餘年,至多再過六十年,還能長生不死麼,你年紀輕輕,便死在此處,卻要好好想一想!」

  最後那兩句話,直打入方敏的心坎之中,令得他一陣難過,想起了在草原上和「好姑娘」自在馳騁,想起了旋風島上,溫婆婆對自己的慈愛,眼看這一切的一切,都將成為泡影,心中如何會不難過?但繼而一想,「好姑娘」到了旋風島後,溫婆婆藉《昆侖聖書》之助,一定會傷癒,向好姑娘問起自己的行蹤時,兩人一定會溯河而上,來尋找自己,到時只怕有救。

  可是念頭一轉,又想到自己有傷在身,肩頭又被那人抓住,只要他內力一吐,自己立即死於非命,只怕等好姑娘和溫婆婆趕到時,所見到的,只是一具屍體而已!心頭思潮起伏,不斷叫著:「要活下去!要活下去!」但就是不肯開口應承,拜那人為師!

  兩人這一僵持,便是八九天。八九天來,方敏等於一直被吊在懸崖之上,任由風吹雨打,水米不沾,再加上他本來就傷勢甚重,已然奄奄一息,迷迷糊糊,根本連講話的氣力都沒有了,在朦朧之中,一會兒見到好姑娘,一會兒見到溫婆婆,一會兒又見到了死去的母親,仍像六年多前一樣,和母親兩人,在大風雪中逃生,他知道自己,已不能再支持多久了,想起溫婆婆和好姑娘就算現在趕到,也已經無法搭救自己,更是心痛欲絕!

  方敏只是想著在死前見到溫婆婆和好姑娘一面,這個夢想,如果溫婆雙不是心地狠毒的魔母溫魂,如果她的「真氣走岔」不是假裝出來的,如果卻映紅未曾在大森林中迷失路途,本來是可以實現的,可是事實上的情形,甲他所知道的,卻是完全不同!

  卻說葉映紅懷了那塊紅玉,離開了大森林之後,自然不知道在大森林遇到的那個老太婆,就是魔母溫魂,而且已然抄近路趕到旋風島上去,只當自己在大森林中耽擱了十餘天之久,方敏一定等得急了,因此日夜兼程,擇北趕路,在第三天早上,已然望見天際一抹水色,中午時分,已然來到了湖旁。

  望著浩浩湖水,葉映紅舒了一口氣,向前看去,湖中心果然有一個小島,又在湖邊尋到了一艘小船,一躍而上,向小島劃去。

  旋風島附近,正是湖底的一個大漩渦,水流之湍急,無出其右,浪花請濺,葉映紅若不是曾蒙百丈禪師以本身絕頂功力相助,內力精進,本也到了岸,勉力以赴,才上了岸,一身衣服,已然盡皆濕透。她已在方敏口中。聽到旋風島的一切,因此上岸之後,對於那呼嘯排蕩,激烈已極的旋風,夫不訝異,向前走了幾步,正在張口大叫「溫婆婆」之際,忽然一呆,停步前。原來她在狂風呼嘯之中,聽到了有人的呻吟之聲。

  本來,她既然早已知道有一個傷者在旋風島上,聽到了呻吟聲,也沒;什麼可以引以為奇的,但是她只是初到旋風島上,島上狂風厲嘯,聲勢何等猛烈,照理就算大聲對面講話,也要為風聲所掩,聽不清楚,可是她聽到免那呻吟聲,雖然微弱,卻是清晰無比,直鑽入了她耳鼓之中!

  葉映紅心中一動,暗忖照方敏說,他離開旋風島,已然四個多月,而蘭他離開之際,溫婆婆已然氣息微弱,非《昆侖聖書》中所載的武功不可救斷無四個月以後,尚能發出這樣大的呻吟之聲的道理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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