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倪匡 > 紅飛雁 | 上頁 下頁


  好一會,秦北元才開口道:「姑娘,你與大俠雲中雁究竟有何糾葛?」浮仇一楞,一句話已要衝口而出,但卻只在喉嚨中打了一個轉,又嚥了下去,改口道:「沒有糾葛!」她原來想說的,乃是「你怎麼知道?」但雖然她這樣回答,秦北元卻不會相信,冷笑道:「若和大俠雲中雁一絲糾葛也無,你怎會使他獨門追雲劍法中的絕招龍爪再現?我看你女扮男裝,剛才又和雲中雁的徒弟動手,其中必有緣故,若依你所言,那兩人是黑道中人物,則斷無能學得雲中雁絕技之理,你也不是壞人,自可斷定,但若不將事實真相說出,我卻要為江湖上秉公行事,先將你擒起再請江湖好漢公斷!」

  原來剛才浮仇用來刺傷秦北元的那招劍法,在一招招勢使盡之後,仍能再強向前伸出寸許,天下劍法雖多,也只有雲中雁的「追雲劍法」中,才有此絕招,叫人自以為躲過,但卻仍不免受傷。秦北元雖未領教過「追雲劍法」,但總是聽說過的,是以一被刺中,便已知端的,猜到了眼前這位姑娘必與雲中雁有極大的糾葛,他苦思了半晌,卻想不出究竟來,是以有此一番說話。

  浮仇一聽,心中暗怒,心想你是甚麼東西,居然想將我擒起?這時,秦北元如講話不那麼激動自傲,或許浮仇一講實話,便誤會冰釋,一點事兒也沒有了。但偏偏秦北元太過欽仰大俠雲中雁的為人,想起武林一脈,這女子追住了雲中雁的徒弟來殺,豈可不管?既然管了,便要管個徹底,因此才以主持公道自居,講出話來,不免口氣重些。浮仇剛才給他一攪,走了冀北雙狼,心中正有氣,再加她生性偏激,是個一說就惱的性子,心中想道:「我倒的確和大俠雲中雁有極深的關係,但偏偏不說,看你怎樣擒我?」因此冷笑一聲,道:「吹得好大的氣,你憑甚麼來擒我?」秦北元一忍再忍,胸口又受了劍傷,常言道佛都有火,怎麼也忍不住,好在胸前只是皮肉之傷,這半晌並未活動,血已漸漸凝住,並不礙事,一擺手中黃金雙鐧,道:「就憑這一對黃金鐧!」

  浮仇又是「嘿」地一聲冷笑,神情之間,大有不將秦北元放在眼中之意,道:「這一雙黃金鐧,嚇嚇孩童倒也不錯,往當舖裏去當,怕也值得幾百錢,若要憑它們來與人爭強鬥勝,哈哈哈……」秦北元怒道:「若是爭強鬥勝,便怎麼?說,笑甚麼!」

  浮仇陡地止住了笑聲道:「還用問麼?看自己胸口便可以明白了!」秦北元暗想,今日若不能勝了她,看她這牙尖舌利的模樣,怕不到處去說,不要說自己再難做人,即便是山東秦家,數百年名聲,也要傷在自己手中!一想到此處,再也顧不得和浮仇佔口舌上的便宜,氣納丹田,沉胯坐馬,雙鐧一上一下,拉開了門戶,喝道:「請賜招!」竟準備在功夫上見個高下。

  浮仇心想我就算要將事實講明,也要將你這傻傢伙敗了再說,主意既已打定,一聽秦北元叫「進招」,她剛才曾與之交手,知道自己若不是仗著劍法神妙,還真難以討好,所以一點也不客氣,劍走輕靈,一步跨出,一劍斜斜削出,來砍秦北元左腰。

  秦北元見她果然動手,暗叫:「來得好!」人向後一縮,在下的那柄黃金鐧「呼」地一聲,著地橫掃,在上的那一柄,卻直勾勾地,砸了下來,正是砸向浮仇的寶劍。這兩招一攻浮仇下盤,一攻浮仇兵刃,又將浮仇的進招完全封住,天下除了秦家鐧法以外,實在再難尋出第二套了。想山東第一條好漢秦瓊,當年仗著一枝黃金鐧,與李世民打天下,如今數百年下來,鐧法越傳越精,一演變為雙鐧,更是招數繁複,精奧難言,秦北元那一招名喚作「棒打雙桃」,兩柄鐧攻守呼應,的確是厲害之極。

  浮仇見他第一招便這樣厲害,不禁嚇了一跳,若單躲他攻下盤那一鐧,則劍鐧必定相交,不要說腕力拚他不過,那劍本輕靈之物,鐧是沉重之物,若是硬拚力氣,正是鐧的長處,使劍的即使功力好些,也要吃虧,不要說眼前自己和秦北元功力相若了,因此兩鐧都要避開,當然只有後退,足尖微點,人便突然竄起三尺,頭向後一仰,竟然平平向後飛出七八尺去。

  秦北元見了一楞,叫道:「好輕功!還說和雲中雁並無糾葛?」一言甫畢,便持鐧趕過,雙鐧互擊,「錚」地一聲,借著兩鐧向外震開之勢,兩臂扔起一個大圓圈,自外而裏,「呼」、「呼」兩聲,左右上下,齊攻而至。浮仇一見來勢如此猛惡,絕無還手的機會,雙足齊點,猛一提氣,一個「旱地拔葱」,筆也似直拔了起來,剛好秦北元雙鐧襲到之時,她人已然在秦北元身後落下,她連躲了秦北元兩招,這一下得了進手的機會,怎肯錯過,腳跟尚未站穩,五指鬆鬆地握了劍柄,中、食、無名三指一用勁,劍尖直挑起來,逕刺秦北元後心,秦北元只覺眼前人影一閃,已是背後風生,趕忙向前硬踏一步,也不回頭,迴臂便是「呼」地一鐧。

  浮仇所使正是天下聞名的「追雲劍法」,一招未老,二招又到,手腕微沉,一劍反手削出,自上而下,向秦北元肩頭襲至,若削中了,怕不將秦北元肩頭,生生地削了下來。她這裏變招已是快絕,但秦北元將她第一招之勢化去,只用了單鐧之力,就在這一眨眼間,他已回過身來,鐧法展開,宛若疾風驟雨,既攻且守,浮仇一口長劍,雖然疾若雨點,招招全刺他的要害,但一近身,便為鐧勢化去,一點兒也佔不了便宜,晃眼之間,便已鬥了六七十合,兩人俱無罷手的意思,秦北元到底年輕力壯,佔了力氣深長的便宜,浮仇是女子,力氣總是弱些,五六十合一過,她已嬌喘吁吁,鼻尖上,浮起了一層油光,額角也滲出了細細的汗珠。

  秦北元雖然看不到她已出汗,而且鐧風「呼呼」,連她嬌喘之聲也聽不到,但從那越來越慢的劍招之上,卻感到了她已然後力不繼,不由得精神一振,鐧法也緊了起來,一鐧接著一鐧,鐧鐧俱夾風雷之勢,浮仇勉強化了幾招,再想還手時,已然有心無力,心中大驚,暗想再打下去,自己豈非要落下風?

  因此趕緊運了幾遍真氣,劍法一變,由輕靈疾攻改為穩重凝守,劍光劃住,直如一堵劍牆,護住了全身,同時施展輕功,來回遊走,只是不與秦北元正面交鋒,如此一來,又扳成了平手。

  秦北元越打,心中對這女子的武功越佩服,心想自己乃是負壯志、抱雄心,準備投奔闖王,在韁場上出人頭地的男子漢大丈夫,她不過是一個無名的弱女子,胸口吃了她一劍不用說,打起精神,一百回合之中,勝負尚且難分,枉為鬚眉,再打下去,即使勝了,臉上也無光彩。他是個響噹嘴的直漢子,想到就做,絕不猶豫。一思及此,「呼呼」連攻兩招,「托」地躍後,叫道:「姑娘武功佳妙,不和你打了!」

  浮仇和他鬥了百餘合,雖然不分勝敗,但自己心中明白,已然處在下風,若秦北元再不住手,浮仇定將被他逼得使出暗器來,她那暗器,號稱見血方歸,出名的厲害,也是因為如此,所以浮仇才遲遲不肯出手,她心中自己也莫名其妙,秦北元走來一打岔,走了冀北雙狼,使她年餘來苦心搜索,功虧一簣,照她脾氣來說,秦北元想住手,她也是不肯的。但此時,她卻感到秦北元又直又憨,真是一條毫無壞心的直漢子,心中暗暗有一絲莫名的感情,使她在聽得秦北元一喝之後,立即也收劍停手。秦北元劇鬥之後,也不免呼吸急躁,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,呼哨一聲,喚過坐騎,翻身上馬,蹄聲得得,逕自去了。浮仇見他跑遠了,才忽然想起,竟不顧一切地叫道:「喂!你胸口的傷,不要緊麼?」

  秦北元也不知聽清楚了沒有,只是一提韁繩,那馬兒一聲長嘶。浮仇只當他要回頭向自己處走來,一時之間,心跳面紅,倒不知怎麼樣才好,但秦北元只是略一停頓,便逕自去了。浮仇剛才怕他走過來,這時見他去了,卻又想他走過來,一個人呆呆地站著,心中也不知想的甚麼,半晌,才懶洋洋地收起長劍,朝著冀北雙狼逃走的方向,飛馳而去。

  如今且暫時將這個自稱浮仇的怪姑娘放下,單表冀北雙狼,元霸胡五奇兩人,與浮仇過了幾招,被秦北元走來,將他們當作是大俠雲中雁的弟子,又將浮仇當作是江湖上傳說,行事蠻不講理的「橫行無腸」(橫行無腸事詳拙作「寶鏡奇緣」),因此拔刀相助,冀北雙狼趁機走脫,為怕浮仇追來,一口氣走出了三十餘里,方敢停步,兩人原是一路追踪,為那批稀世財寶而來,此時也顧不得了,鬼頭鬼腦對望一眼,也不敢久息,便匆匆趕起路來,天色傍晚,到了一座大鎮,立即投宿,慌慌張張用了晚膳,便躲在房中,連燈也不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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