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倪匡 > 紅飛雁 | 上頁 下頁


  浮仇那一劍,原是想叫胡五奇身上帶點花,此時此地,叫她殺了胡五奇,她也不肯的,因此並未用甚麼力道,馬上那人鋼鏢射出,卻是勁疾之極,因此鏢劍相碰,長劍便被直震起來。胡五奇趁勢和元霸一躍而起,避了開去。浮仇見那人橫加干涉,心中大怒,一個轉身,斜刺裏一步跨過,連人帶劍,直向那人衝去,堪堪待要刺到,突然劍尖一沉,手腕連翻,「唰唰唰」連環三劍,一齊刺到。看那三劍來勢,若非有血海深仇,斷無下如此毒手之理,馬上那人大吃一驚,一牽馬韁繩,那小紅馬也真聽話,「得得得」向後連退出七八步去,但浮仇三劍削空,身軀一沉,疾趕了過來,一個「風掃落葉」之勢,長劍橫削,不攻人而攻馬。這一招若為她所著,那匹紅馬四足準得全為她所斷。馬上那人大吃一驚,兩手齊在馬鞍上一探,已多了兩柄黃金鐧在手中,一躍而下,舉鐧便格。這幾下動作,持鐧,躍馬,出手格劍,一氣呵成,又快又穩。浮仇收劍不迭,被他黃金鐧擋個正著,只覺虎口發麻,急忙向後躍出,那人問道:「你這人這樣不講理,莫非便是近來江湖上傳說的橫行無腸麼?為何要在此害雲中雁的徒弟?」那橫行無腸,乃是九疑山眇仙姑徒弟,為人雖是千嬌百媚,但卻橫不講理,因此才得了這麼一個外號。(事詳拙作「寶鏡奇緣」)

  浮仇直給他氣得七竅生烟,道:「你這人……你才是橫行無腸!」回頭一看,胡五奇和元霸已然逃出老遠,也無暇再理會那人糾纏,大叫道:「兩個賊子別走!」足尖一點,便要追了過去,但身形才動,已覺背後風生,百忙中只得回身招架,那人道:「這個閒事,我便管定了!」雙鐧一上一下,疾攻而至,浮仇頭一矮,腳一縮,人平空縮成一團,在空中一個筋斗,翻了出去。那人一楞,心中暗讚好俊的身法,但好勝心也陡地升起,上面那柄黃金鐧就勢一沉一挑,浮仇人剛翻出,腳跟尚未站穩,百忙中一縮頭,黃金鐧又橫掃而至,恰在頭上掃過,將她頭巾掃落,露出一頭烏亮的青絲來。

  浮仇面上脹得通紅,眼中含淚,將一股惡氣,盡皆出在那人身上,也不再講話,一劍疾刺那人心口,那人舞起雙鐧來格,浮仇手腕輕搖,長劍旁移,改刺他腰眼。這一招所刺方位,異常刁鑽,叫人防不勝防,那人一驚,暗想這女子非但身法靈巧,劍法也精妙絕倫,絕不類九疑山的武功,而且江湖上普通人物,也難有這等精妙武功,不要是名家弟子,和剛才兩人有點小過節,自己卻充著雲中雁的名頭,硬管了這一樁閒事,和她結了深怨,若是師門有甚麼淵源的話,將來難免被師傅責罵,因此一扭身避過,雙鐧交叉在胸前一封,叫道:「姑娘住手!」

  浮仇此時氣傷了心,哪裏肯聽他的?滴溜溜一轉,便轉到了他的背後,左手一攏長髮,右臂一挺,長劍對準他後心便刺。那人反手一鐧,消了浮仇那劍來勢,不得已左手鐧又遞出,浮仇劍走輕靈,逕削他的大腿,那人邊打邊叫道:「在下姓秦名北元,家父乃山東雙鐧秦,姑娘師長何人,何以與雲中雁之徒有隙,若皆是江湖上豪俠之士,請快住手!」

  浮仇一聽「雙鐧秦」,知道乃是山東的武學名家,相傳乃隋唐年間,山東第一條好漢秦瓊的後代,家傳單鐧、雙鐧功夫,厲害無比。但此時她怎肯住手?道:「姓秦又怎地?」踏中宮,走洪門,一劍「唰」地刺出,又罵道:「賊子!」那人見她如此不講理,也不禁心頭火起,展開家傳鐧法,雙鐧舞得滴水不入。浮仇見冀北雙狼已跑得影子也沒有了,早就豁了出去,一柄長劍,霍霍風生,再加身法靈巧,下竄上躍,忽前忽後,招招全是精辣的招數。秦北元鐧法雖妙,也難以討好,兩人全是以快打快,晃眼之間,已過了近三十招,浮仇越殺越勇,劍劍全是進攻的招數。秦北元卻是越打越氣餒,他此番離家,原是去陝西闖王處投軍效力,怎奈生就一副俠義心腸,最愛打抱不平,久聞雲中雁沈岫是河北第一大俠客,因此一聽「飛雁輕功」四字,便對冀北雙狼,有了好感。

  此時,他見浮仇身手如此矯捷,如非名家子弟,焉能如此?這時更是拚命一般,可知定是自己不明其中情由,亂管閒事,惹出了亂子。女孩兒家心地不免窄些,自己一見面就叫穿了喬裝打扮,已是不該,絕不能一錯再錯,因此哪敢再攻?守定了門戶,只守不攻,準備時間一長,她定會後力不繼,那時再停手說個清楚。

  怎知他這樣只守不攻,浮仇卻以為他已經落了下風,劍勢越發凌厲,殺到後來,驀地裏一聲輕嘯,人便「旱地拔葱」,直躍起來,凌空下擊,秦北元急舞鐧去擋時,浮仇又已下墮,長劍橫削足脛,若不是秦北元手中有兩柄黃金鐧,左擋右格,這一下便得吃大虧,但饒是這樣,不幾合過去,也鬧了個手忙腳亂,而浮仇絕不放鬆,躍起一劍之後,抖起斗大兩個劍花,又來疾刺後心,秦北元逼不得已,只得一招「雙龍出水」,改守為攻,喝道:「姑娘若再不停手,秦某有事在身,不能奉陪了!」

  浮仇咬牙切齒道:「姓秦的你想溜,可沒那麼容易,兩條人命換一條,你頂上吧!」秦北元一聽,敢情她要取雲中雁徒弟的性命。那雲中雁俠名遠播,他徒弟絕壞不了,這女子武藝雖然精妙,但講話時神態咬牙切齒,看來定非善類,常言道善惡如水火,若也是俠義名家子弟,怎會和雲中雁徒弟過不去?自己這樁閒事,可能沒有管錯。心中這樣一想,手中便緊了起來,左手一鐧化了浮仇長劍來勢,右手一鐧,半刺半砸,直遞至浮仇胸前,手臂突然一沉,鐧頭挑起,竟來點她的「期門穴」。

  浮仇臉上一紅,心中恨極,罵道:「冀北雙狼是你甚麼人?你要為他們賣命?」秦北元一愣,反問道:「冀北雙狼?」手上不禁一慢,浮仇一劍疾刺,秦北元左胸險乎為她所中,避得險極,浮仇迴身撤劍,道:「看不出你年紀輕輕,便已上了黑道,真壞了秦家的名頭!」秦北元越聽越不明白,道:「你說甚麼?」浮仇再不回答,長劍又至,秦北元再好脾氣,也忍不住,連使三招,將浮仇逼開,但手上稍為一鬆,浮仇便又狠狠撲上,兩人直打了一個多時辰,尚未住手。

  秦北元見一時要敗了她,倒也不是易事,若要走,卻又被她纏住,心急起來,不禁叫道:「姑娘,看你武功,也不似邪魔外道,怎地行事如此乖悖?」浮仇冷笑一聲,道:「你也知甚麼叫邪魔外道?你自己和黑道上人勾結,便怎麼說?」秦北元急道:「若秦某人與黑道上人有來往,便萬劍穿心而死!」

  浮仇道:「那你管這閒事作甚?」秦北元道:「你欲傷雲中雁之徒性命,我怎能不管?」浮仇長劍下垂,秦北元見她停手,不禁鬆了一口氣,心想以後再也不和女人家動手了,但忽地一眼瞥見浮仇兩眼通紅,不禁大奇,道:「姑娘怎麼啦?」浮仇望了他一眼,罵道:「你知道甚麼!那兩人一個叫胡五奇,一個叫元霸,外號人稱冀北雙狼,是黑道中的下三濫!」秦北元「啊呀」一聲,叫了出來,道:「然則姑娘是──」浮仇沒好氣道:「是甚麼關你甚麼事?」

  秦北元也覺得受她搶白如此多,難以再忍,他生性憨直,認定了一件事是對的,怎麼樣也得去做。那自稱叫作「浮仇」的人,雖然是男子打扮,但秦北元一望而知,乃是女扮男裝的人。而胡五奇與元霸兩人,又自稱是大俠雲中雁的徒弟,況且所使輕功,的確是第一流上乘輕功,然而浮仇偏偏道他們是黑道上的下三濫。秦北元一想再想,心中拿不定主意,又問道:「姑娘你道剛才逃走的那兩人是江湖上下三濫,他們又何以識得大俠雲中雁的上乘輕功?」浮仇冷笑道:「你還問我呢!我不正要問他們麼?是你來打岔,給他們逃走的,如今我只在你身上要人!」這幾句話功夫,她已將氣息調勻,剛才一場劇鬥,所引起的疲勞,已恢復了大半,踏前一步,舞起一個劍花,左手捏起劍訣,「黃蜂入洞」,分心便刺。

  秦北元料不到她講著話便突然動了手,一見劍到,趕緊以雙鐧來封,已自不及,劍尖如靈蛇吐信,已遞到他的胸前,也算是他家傳武功不弱,百忙中強吸一口氣,含胸拔背,硬將胸口向後縮了兩寸,眼看避過,但是浮仇手臂一長,將劍硬生生又向前遞出半寸,其勢不能再避得開,秦北元只覺胸前一陣疼痛,也算得他見機,劍尖刺入才兩三分,便足尖一點,倒縱出去,胸前衣服上,立即為鮮血濡濕了一大片。

  這一下,秦北元雖然受傷,倒縱了出去,理應大怒才是,但他卻一點也不理會自己的傷口,反倒發起呆來。浮仇像是自知下手太重,這秦北元看來憨頭憨腦的,而且山東秦家,也是有名的武林之士,他中了一劍之後,突然發呆,中劍之處,正在胸口,不知是否受傷太重?他因正在散功,因此才不暇回手的?若真是這樣,自己下手也真是太厲害了些,因此心中著實忐忑不安,幾次開口想問,但總覺得剛才還在生死相拚,現在反而倒轉頭來去問人家傷勢,有點說不過去,因此也僵立了不動,那伸出去的劍,半晌不收回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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