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倪匡 > 紅飛雁 | 上頁 下頁


  兩人心中各自懷著鬼胎,連話都不想講,但是又睡不著,在炕上翻來覆去,直到半夜,那元霸實在忍不住了,叫道:「老大!」胡五奇像是巴不得他有此一叫,忙答道:「元兄甚麼事,我在這兒呢!」元霸道:「老大,不知怎麼的,我覺得大禍臨頭了!」

  胡五奇心中一驚,他心中想的也正是這個,但他生性狡猾,並不想講出來,嘴上還硬道:「你說甚麼話?我們兩人在黑道上往來也不是一年了,殺人放火,甚麼沒有幹過,水裏火裏,來回也不止一次,有甚麼大禍臨頭?」元霸不知胡五奇實在是心中發虛,嘴上裝硬,道:「老大,你真不覺得那小子,後來那愣小子來了,說他是姑娘的可疑嗎?老大,我們是為甚麼去削髮為僧的?」

  他這番話,要是不明情由的人聽了,真要墮入五里霧中,不知他說的是甚麼。但胡五奇聽在心中,當然明明白白,「那小子」即是指浮仇,「那楞小子」,是指秦北元。他們在嵩山當和尚,的確是為了一樁提起就怕的虧心事,要不是見了橫江漁隱等人在寺中找出了那一大批財寶,真是拿刀擱在他們的頸子上,他們也不肯離開元化寺,再在江湖上走動的。不然,以他們兩人生性之野,又是花天酒地慣的,怎肯在寺中捱那青燈古佛,不食葷腥,嘴裏淡出鳥來的日子?

  天下的事也正巧,兩人一年未在江湖上走動,只道此次悄悄地得了那批寶物,二一添作五一分,便可以面團團作富家翁,便是捐上一個官當當,也不怕再有武林中人前來生事。算盤打的確是如意,但武功不如人,寶物只有眼看的份兒不用說,偏偏又碰上了一個自稱姓「浮」的人,而且一動手,那姓「浮」的武功路子,正觸著了兩人的心虛處,想起自己所作所為,怎不令他們心驚?

  胡五奇半晌不語,方道:「元兄,此事少談為妙,須防隔牆有耳,否則我們做得神不知,鬼不覺,只要再過上幾年,定然無人再提了!」

  元霸道:「你倒想得好,那半男不女的武功,全是老頭子的路數,連劍法也是的,我們對老頭子有救命之恩,尚且只得他授了輕功身法,經我們幾次請求,他肯露一手劍法我們看麼?但半男不女的傢伙,卻是一手追雲劍法的,若不是老頭子的至親,怎會如此?今天要不是虧得那楞小子趕來,腦袋不知還在不在呢!」說著,用手拍了拍頸子。胡五奇心中正煩亂著啦,聽到了「啪啪」的聲音,怒道:「老二,你說這種喪氣話作甚?」

  元霸道:「還說呢,要不是你見獵心喜,搶了人家俊俏女子,老頭子怎麼會發怒,定然不知我們兩人底細,再過些時,說不定連追雲劍法都授了我們,還用像現在那樣,躲躲藏藏,連人都不敢見麼?」

  胡五奇聽元霸將事兒全都向他一個人身上推,不覺怒火上沖,道:「老二,你講話可得托住了下巴,別信口胡吹!那小娘們妖妖嬈嬈的,你見了就不動心啊,當時是誰說管他娘的雲中雁,天上龍,老子要幹就幹。是誰說的?不是你元老兄麼?老頭子發現了,好事還未成呢!那時老頭子還活著,你倒還有勇氣說事是大家幹的。老頭子說他平生最恨這種事,要廢了我們兩個的武功,還不是我苦苦哀求,才容我們在山壁上跪著,靜思三日,以示悔過的麼?」元霸接口道:「不錯,但到了第二日頭上,是誰道將老頭子結果了的啊?」

  胡五奇雖然躺在炕上,也不覺嚇得「砰」地一跳,忙喝道:「禁聲!」元霸也知自己失言,不敢再講話,沉寂中胡五奇不覺想起兩年前發生的事來。

  那一年,冀北雙狼剛在大名府做了一件大大的案子,將當地首富盧員外家祖傳的一副翡翠鐲子偷了來,隨即換了兩萬兩銀子,全都掉了金錠子,為了官府追捕太急,不得不避避風頭,便在陝西太白山中住了下來。那一日,大雨方過,兩人悶氣不過,在山中閒步。那太白山崇山峻嶺,除了樵子獵戶外,罕有人至,兩人信步走了一會,他們又不是騷人墨客,對雨後山景,也不暇領會,談的全是些怎樣在山中等個三月五月,便往江南去,將那些金錠子花天酒地的胡花,講到得意處,兩人俱都口沫橫飛,樂得手舞足蹈,正在講著,忽然聽得有人呻吟之聲。元霸首先奇道:「胡兄,聽,有人。別是官府的捕快?」

  胡五奇側耳一聽,果然不假,但卻不信官府的捕快耳目這等靈驗,竟會追到太白山來,況且此時陝西已全屬闖王勢力,明廷的捕快焉能追來此處?因此道:「別胡說!」兩人一齊向呻吟聲發處走去,只見一道山溪,大雨過後,溪水既濁且急,但卻甚淺,水中浸著一個老頭兒,不斷在翻滾呻吟。

  兩人本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,此時或許因為心情好些,一見在溪水中呻吟的乃是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子,便對望一眼,元霸首先湧身一躍,將那老頭子提上岸來。那老頭子兩眼似開非開,似閉非閉,口中白沫連連,面色蠟黃,半晌方講得出幾句話來,道:「多謝兩位救命之恩,老朽感恩不盡,老朽在山中誤將一種毒草,喚作千人毒的,當作野茯苓服了,毒發後方知端的,想出山去已是不能,兩位若能再為老朽,尋一隻活獐子來,將熱血給老朽服了,毒當可解,救命之恩,定不能忘。」講畢,人便昏了過去,不再言語。

  冀北雙狼將那老頭子自溪中提起,便未存著救人的念頭。一聽那老頭子嚕嚕囌囌地講了一大堆,胡五奇冷笑道:「活獐子?要有的話,爺們還留著自己吃哩!你中毒是你的事,礙得著你胡爺麼?」

  語畢,兩人一起大笑,元霸舉起腿來,想將那老頭子一腳仍踢到小溪中去,胡五奇忽然喝道:「老二且慢!」元霸被他一喝,一腳踢了一半,功力又不夠,未能收發自如,硬生生將腳收住,幾乎跌倒,埋怨道:「怎麼啦?一個糟老頭子,還留著他當乾爹麼?」

  胡五奇道:「看那老頭子腰間,鼓鼓地似有兵器在,難道也是武林中人麼?」說著,俯身一把撕開了老頭子腰間的布囊,日光下看得分明,兩人不禁你望我,我望你地呆了,半晌講不出話來。

  原來那布囊一被解開,但聞「錚錚」之聲不絕,青光閃閃,盡是一片片薄如蟬翼,長約半尺,寬才如指的鋼片。那些鋼片邊緣鋒利,卻又薄得輕若無物,一陣微風吹過,也自輕輕掀動,兩人看了半晌,元霸道:「老大,真是那話兒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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