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倪匡 > 紅飛雁 | 上頁 下頁


  那年輕人回頭一笑,胡五奇不禁一愣,心道怎麼這人笑起來簡直像個娘們?忙拉他入座,悄聲問道:「線上的!上山砍柴,怎麼個劈法?」那是黑道上的切口,意思就是:大家全是黑道上的朋友,一起攜手去搶那批珍寶,搶來之後,怎麼個劈法?這種切口,不是在黑道上混得久了,雖是武林中人,也不易聽懂。果然,那年輕人睜大了眼睛,不知怎麼回答,一旁可樂了元霸,道:「大哥,是雛兒!」那「雛兒」兩字,年輕人可聽懂了,突然手臂一長,對準元霸肩頭琶琵骨處抓去。元霸雖然沒有準備,但急切中氣納丹田,身子一頓,便斜射出去。

  那年輕人一抓抓空,便自縮手,點了點頭,自言自語道:「果然,果然,皇天不負苦心人!」胡五奇一驚,道:「兄台說甚麼?」年輕人道:「閒話少說,買賣若成了,三一三十一,怎麼樣?」胡五奇忙將元霸叫過,又問道:「兄台貴姓?」年輕人道:「姓浮。」

  胡五奇道:「兄台休得取笑。」年輕人道:「誰和你取笑,既不能姓沈,卻不姓浮怎地?」冀北雙狼面色一變,互相對望一眼,但旋即恢復鎮定,元霸道:「浮兄叫甚麼名字?」年輕人道:「叫浮仇,河北人氏,和兩位是老鄉,你們兩個,一個是青狼胡五奇,一個是黑狼元霸,是也不是?」元霸道:「一點也不錯,浮兄好痛快!」浮仇「哼」了一聲,續道:「那三人一個是凌霄劍客姜方,一個是乾坤九洲地行仙鮑惠,另一個赫赫有名,喚作橫江漁隱。三人一進江南,就在我眼中了!他們那批寶物,是隋煬帝時的遺物,秘密全在一面寶鏡後面,幾經曲折,才得到手,人家怕的是九疑山的眇仙姑,所以才改裝換面,你們當是怕你們兩個小毛賊啊!」

  冀北雙狼開始聽得律津有味,後來聽浮仇竟罵出「小毛賊」來,元霸道:「好哇──」

  浮仇立即道:「叫甚麼,想發財的,就聽我話!」

  胡五奇為人極工心計,早就細細想了一遍,河北武林中,從未見過這樣一個人物,但想到那批珍寶為數如此巨大,即使三一三十一地分了,也足夠享用一世,何況元霸素來被自己玩弄於股掌之上,他那一份,遲早會落在自己手中,怕甚麼來?便道:「好!今晚就動手,還是怎地?」浮仇眼一瞪,道:「這可不是仗著輕功好,便能成事的!」冀北雙狼給他講得臉上發熱,胡五奇道:「然則……」浮仇道:「明日追到冷僻無人處,再來動手不遲,小弟自有妙計,兩位明日請一早趕路,我自會隨後跟到。」說著,便大搖大擺地去了。

  兩人呆了半晌,胡五奇道:「元兄,那廝自稱姓浮,天下只有姓沈的,也不讀作沉,怎有姓浮的?」元霸卻大不以為然,道:「我看我們若是叫姓沈的嚇著了,這一輩子準得窮死!那麼高的地方──」胡五奇忙「墟」地一聲,道:「禁聲!」心中暗想道:「這傻瓜,留著總是個禍根子!」匆匆地吃了飯,揀了一家旅店,睡了一夜。第二天清早,果然起身趕路,走出二十里地去,見浮仇已等在那裏,便招呼過了。浮仇令兩人躲在一棵大樹之旁,自己當道而立,不一會,便見三人挑了行李,遠遠行來。冀北雙狼見了,心中緊張之極,看浮仇時,卻仍是神色鎮定,不慌不忙。

  不一會,三人已經行近,橫江漁隱見浮仇攔在路上,也不欲生事,將身一側,便要繞道而過,浮仇卻喝道:「且慢!你姓吳是不是?外號叫橫江漁隱是不是?快將挑的行李留下!我姓浮,和冀北雙狼,合夥做買賣。喂!冀北雙狼,你們怎麼躲著不出來啊!」

  他這一連串話,講得又快又急,橫江漁隱等三人真是又好氣又好笑,冀北雙狼還只當浮仇有恃無恐,便施施然走出,浮仇一見兩人走出,突然足尖一點,向後倒縱出去,道:「橫江漁隱,這事全是他們兩個的主意,不關我事!」身子一個斜躍之勢,人已平空向外竄出三丈許遠近,再一個轉身,飛也似地跑了。

  待到胡五奇和元霸兩人,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時,浮仇早已踪影不見。橫江漁隱冷笑道:「兩位真是要過不去麼?」兩人膽量再大,也不敢和橫江漁隱交手,元霸還站在那裏發怔,胡五奇猛地一拖,道:「還不走!」一語驚醒,兩人幾乎同時發動,足尖一點,像浮仇一般,先是後縱,繼是斜躍,然後一溜烟地走了。

  橫江漁隱向姜方看了一眼,道:「奇啊!這三人輕功身法,看來全像是河北雲中雁沈岫所傳,剛才那自稱姓浮的,功夫更好些。雲中雁怎會將家門絕技,授與冀北雙狼的?」凌霄劍客姜方搖頭道:「江湖上恩恩怨怨之事太多了,誰弄得清?」三人說過就算,逕自將珍寶送至闖王處不提。

  單表冀北雙狼,一溜烟地逃去,真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,好在「飛雁輕功」高超絕倫,半個時辰過去,已經跑出二十里開外,回頭一看,並不見橫江漁隱等人追來,方才敢喘一口氣,在一棵大榆樹下,坐了下來。元霸破口大罵道:「那姓浮的小子真太渾蛋了,若再被我遇上,定叫他吃我一拳!」此言甫畢,樹枝上「嗤」地一聲笑,有人道:「自己不濟,卻背後罵人,意欲何為?」元霸大驚,「撲」地跳起,抬頭一看,浮仇正站在一枝極細極細的樹枝之上,一足懸空,在那裏隨風搖擺哩!便怒道:「是好樣的,便下來!」浮仇一聲冷笑,也未見他彎腰屈腿,便如落葉被秋風所吹一般,飄然而落。

  胡五奇見浮仇又已露面,他不如元霸那樣沒有心機,已知事情八成不妙,腳一滑,便想溜之大吉,怎知身形才動,浮仇比他還快,已經攔在他的面前,聲色俱厲地道:「姓胡的,坐下來談談,或者可以有一線生機!」說也奇怪,胡五奇遭他一喝,便乖乖地後退兩步,頹然坐下。浮仇抬頭向元霸一望,道:「你也坐下!」

  元霸行事,向來唯胡五奇馬首是瞻,便也坐了下來。浮仇走近幾步,面露慘容,「唰」地一聲,自背後抽出一柄寶劍來,伸手指「錚」地在劍背上一彈,長劍震起「嗡嗡」一陣聲響,胡五奇臉上變色,問道:「浮兄作甚?」浮仇半晌不語。正在此時,又傳來一陣馬蹄聲,一匹紅馬,旋風也似趕了過來,一眨眼便已跑近,在三人身旁,直衝了過去,但衝出四五丈,馬上人突然一勒馬韁,那馬「居呂呂」一聲長嘶,竟回過頭,慢步走到三人旁邊不遠處,停了下來。

  浮仇抬頭一看,只見馬上騎的,乃是鏢師打扮的一個武士,年紀不過三十以內,虎背熊腰,劍眉虹目,極是英俊,便喝道:「你幹甚麼?」那人道:「不幹甚麼,你手持長劍,想殺人麼?」浮仇道:「不錯,你想管閒事?」那人仰天一笑,道:「得瞧瞧這閒事該不該管。」仇浮道:「好好,你就瞧著吧!」長劍一擺,劍尖亂晃,直指兩人,道:「你們這一身飛雁輕功,是哪兒學來的?說!」胡五奇見浮仇問起這事,不禁心中大驚,此事乃是兩人心中最大的心病,捱苦捱了一年多,在元化寺中做和尚,便是為了此事,一時之間,不知如何回答才好。馬上那人,卻「哼」地冷笑一聲,插言道:「天下除了河北大俠,雲中雁沈岫之外,誰識得飛雁輕功?」隨接口向冀北雙狼問道:「兩位兄台,和雲中雁沈大俠怎生稱呼?怎地會在此受這女子欺負!」

  此言一出,不但胡五奇和元霸大吃一驚,連浮仇心中也是怦地一跳,暗道:「這人好厲害,怎地一照面便已認出我是女扮男裝?」但此時她卻無暇和那人理論,瞪了他一眼,道:「你少管閒事!」踏前一步,劍氣如虹,一劍斜斜削出,到半途中,便突然收住,喝道:「說不說!」胡五奇急中生智,道:「乃家師雲中雁所傳!」

  浮仇喝道:「大膽妄言!」手腕向上一震,一劍就要削下,但馬上那人,已認定了冀北雙狼,乃雲中雁沈岫之徒,不等浮仇那一劍削到胡五奇身上,手腕一翻,一支小鋼鏢便激射而出,日頭下藍光一閃,「錚」地一聲大響,不偏不倚,正中浮仇劍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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