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倪匡 > 紅飛雁 | 上頁 下頁


  那瘦老頭子道:「果然在此!倒省卻了我們不少功夫,若這些物事,真在常熟宜山的話,要搬過黃河,便得冒大風險啦!」那了塵方丈,面上仍是無動於衷,冀北雙狼在門外,卻已經看得呆了。只見那老者伸手入座台之下,抄起一捧寶石珍珠來,又讓它們掉了下去,「叮噹」金玉相交之聲,悅耳之極,兩人匆匆一瞥之間,已看到珍珠粒粒如龍眼般大,那些寶石翠玉,更是見所未見的寶物。

  兩人這一呆,不禁忘其所以,一起「唉」地驚呼一聲。聲音才出,羅漢堂中四人已自驚覺,那老者吹熄了手中火摺子,冀北雙狼知道不好,身形一晃,便自轉過牆角,才一轉過,便聽到羅漢堂門被打開,「呼」地一聲,分明是內家劈空掌。兩人不敢停留,一溜烟地回房去了。這一晚翻來覆去折騰著,自然沒有好睡。第二天一清早,便見那三人換了挑夫裝束,那凌霄劍客姜方,連長髯子也剪了一大半,挑了一捲行李,下山去了。冀北雙狼知那行李捲中,藏的便是稀世奇珍,一生受用不盡,心中自然放不下,計議一番之後,已有了主意,連僧服也不換,便跟下山去。

  不消多久,胡五奇與元霸兩人,便見那三人在一株大樹下歇息,那時看來,便已經和普通挑夫差不多了,兩人此時露面,自度那三人中既有一人是凌霄劍客姜方,若要硬奪,恐怕不易討好,再加那瘦老兒腳步雄健,挑著擔子走起路來也點塵不浮,武功可能還在姜方之上,因此不敢妄動,一路跟了下去。直到夜晚,已快行至河南陝西交界之處,那時兵荒馬亂,小市鎮上更亂哄哄地,兩人瞧見姜方等三人,進一家小客店去了,便尾隨其後,假意在房外經過,從窗外向內一看,見三人各以行李作枕頭,在房中休息,便對望一眼,心中暗道:「好精明的傢伙!若非自己親眼看見,真的還走了眼啦!」

  好不容易等到夜晚,兩人躡手躡腳,走出自己房來,見三人房中,燈火依舊,便伏在窗外,只聽凌霄劍客姜方道:「尚有兩日路程,不知能否順利送達,這批東西太惹眼,連吳兄公子,也為財所迷哩!」那乾瘦老頭嘆一口氣,道:「不肖子孫,別提他了,倒是眇仙姑被你我氣走,難保不生些事來。唉!為了這批東西,真是歷盡辛苦了!」姜方道:「為了闖王十萬兵馬糧餉,辛苦一下,倒也值得。」(按:關於此批寶物來源種種,及其爭奪的曲折經過,請閱拙作「寶鏡奇緣」)

  青狼胡五奇輕輕一碰黑狼元霸,兩人交換了一下手式,都搖頭,暗道不是時候,正準備退回房去之時,忽覺身旁似有人在出氣,猛一回頭,眼前人影一閃,極輕微的「噗噗」兩聲過去,每人肩上,俱都捱了一掌,但又不痛,隨即見一條人影,一溜輕烟也似,直竄上屋頂,還停了一停,才突然不見,身法之快,真叫人疑心自己眼花了。兩人只顧出神觀望,到那人影不見,想要挪動腳步時,不禁暗叫「苦也!」原來剛才那人一碰,已將兩人「肩井穴」閉住,哪裏還能移動分毫?冀北雙狼,在黑道上闖了這許多年頭,幾曾吃過這等大虧?此時卻又不敢作聲,將室內人驚動了,成為甕中之鼈,因此,各運真氣,衝擊穴道,好在那人下手不重,不到半個時辰,已被他們自己解開了穴道,看室中時,三人仍無睡意,只得怏怏回房。

  元霸道:「胡兄,看剛才那個人影,身法如此輕捷,分明是飛雀身法,那是誰?」胡五奇衝口而出,道:「倒像是師傅……」一言未畢,元霸面上變色,道:「胡兄!」胡五奇也變得面色青白,喃喃道:「世上真有冤氣不散,變成冤鬼的麼?」兩人俱都半晌不作聲,心中七上八落,突突亂跳,正在疑神疑鬼,忽然「呀」地一聲,窗戶無風自開,吹開半扇來,同時,「唉」地一下嘆息之聲,直叫人汗髮直豎,那房中的豆油燈,也好似黯淡了許多。

  胡五奇和元霸兩人,不禁猛地後退一步,元霸結結巴巴地道:「師……父……,那全是胡五奇的主意……冤有頭,債有主……」

  胡五奇聽他講出這等話來,忙分辯道:「師父別聽他瞎說,全……全不關我的事。」窗外並無人搭腔,兩人卻各自分辯,胡五奇講了之後,元霸聲色俱厲,道:「你講話可得憑良心!」胡五奇道:「怎麼不憑良心來著?」元霸像是忍無可忍,掌出如風,「砰」地砍在胡五奇肩上,胡五奇一個踉蹌,方得站穩,便一腿掃出,足尖一勾,元霸便跌倒在地,這一交敢情摔得不輕,他以手一扶,將一張椅子也帶翻了,「乒乓」一聲大響,半晌才得爬起,叫道:「好大哥,真下毒手啦!」向胡五奇身上撲去,似要拚命。胡五奇忙搖手道:「好了!好了!別疑神疑鬼,自己先來窩裏翻。人死哪有復活之理?還是盯住那三個人要緊,他們總不能不睡覺,我們那迷香連雲中雁都迷得翻,還怕甚麼人?除非是了塵方丈,氣功到了絕頂,不然誰都跌翻在我們手中,一生享用不盡,再不用在江湖上奔波辛苦了!」

  元霸怔怔地聽他講完,道:「窗外不是師父麼?」胡五奇喝道:「還說?不早叫你推下去了,怎能上得來?」元霸臉色又一變,道:「怕成了鬼!」胡五奇精明狡猾,與元霸全然相反,罵道:「你媽才成了鬼,天快亮了,睡吧!」元霸無話可說,兩人遂睡了。天色剛明,胡五奇便一躍而起,突然間僵在床上,叫道:「老元,快起身!」元霸揉著眼,道:「甚麼事?」

  胡五奇道:「你看,槍上是甚麼?」元霸一骨碌翻起身來,只見槍上果然多了一張白紙,忙拿起和胡五奇一起看時,上面寫著:「冀北雙狼胡元兩兄,兩兄改裝易服,暗地跟踪,已為弟等知悉,此批珍寶,乃闖王軍餉,並非弟等私產,否則即等而分之,亦在所不惜。兄等若圖染指,須冒天下之大不韙,望三思之。」下面的署名除姜方、鮑惠兩個外,還有一個是畫了一個老頭兒,手持長長的釣桿,正在垂釣,雖只寥寥幾筆,卻是維妙維肖。

  元霸驚道:「露風了,點子們還算客氣!」胡五奇道:「準是昨晚你撞翻了椅子,將人家引了來!」元霸道:「還說呢!要不是你用連環腿勾我,我好端端地,難道會跌倒不成?」

  胡五奇再向那紙條看了一看,失聲道:「老元!你知那老頭兒釣魚是甚麼意思?」元霸搖頭道:「不知道。」胡五奇道:「聽得江湖上傳說,早年一個內家好手,外號叫做橫江漁隱,莫非是他?」(橫江漁隱事跡詳見拙作「寶鏡奇緣」)

  元霸苦笑道:「大哥,你別嚇我!」胡五奇道:「自然是他,幸而我們未曾動手!」元霸睜大了眼睛,道:「怎麼?眼睜睜瞧著那一批財寶,就被一個釣魚老頭兒給嚇退啦?」胡五奇眼珠兒一轉,心想有了,何不如此這般?便笑道:「自然不能,但我非得改換俗家裝束不可,出家人打扮,太過惹眼!」計議停當,便離店而去,一打聽,果然姜方等三人已連夜走了。兩人買了俗家衣服,揀了一處靜僻處換了,頭上紮了方巾,充起讀書人來,仍準備偷偷尾隨姜方,橫江漁隱等三人。向西直走出三十餘里,一路打聽,三人全是剛才走過,兩人不敢面對面硬來,便故意放慢腳步,又到天色傍晚,遠遠望見三人挑了行李,走進一家小客棧去了。兩人便在一家較大的飯店中,揀了一副座頭。因為一日跟踪,連飯都沒有好好地吃一頓,元霸屁股才坐穩,便拍桌叫道:「拿酒肉來!」

  正在叫著,忽聽座旁有人呵呵大笑,兩人齊吃了一驚,胡五奇不敢回頭去瞧,低聲問元霸道:「甚麼人?笑聲那麼邪門!」

  元霸偷眼一瞧,道:「怪,一個俊俏小伙子,長得像娘們似地,不知怎的,那笑聲卻和師父那麼像。」

  胡五奇急叱道:「你敢再提師……兩字?」元霸道:「是,不說就不說!」兩人談著,那哈哈大笑的俊俏郎君已抬起頭來,目光在兩人臉上一掃而過,兩人不禁打了一個寒戰,暗中道快吃完了走吧!誰知那年輕人卻站了起身,向他們走了過來,端過一張椅子,老實不客氣就坐下,道:「兩位幹的大買賣啊!」

  元霸一瞪眼,就想要罵,胡五奇忙道:「小買賣罷哩,兵荒馬亂的,有甚麼大買賣可做?」那年輕人又是一笑,道:「買賣倒是不小,只是怕沒本錢?人家拚著三個晚上不睡,瞪著眼兒瞧去罷!」說罷,衣袖一拂,手在桌上微微一按,離座就走。胡五奇一看桌上,經他手按處,竟然齊齊正正,出現了五隻手指頭印子,足有半寸來深,再加他那幾句話,正說在自己心坎中,忙起身行禮,道:「兄台慢走,小弟有話請教。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