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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四


  陳典文的話再也明白不過,若不是當年蘭姑的處境,危險到了極點,令牌決不會落在別人的手中,而如果蘭姑能夠化險為夷的話,她也必會設法將令牌取回來的,而今令牌出現,這不是喜訊,簡直就是蘭姑早已經死了的噩耗!難怪陳典文講話的聲音都變了!唐榮明白了這一點,低下頭去,不再說話。

  陳典文緩緩地撫著令牌,往日的事,一幕一幕浮上心頭,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。

  過了好一會,他才小心將令牌收了起來,道:「唐榮,我到揚州去!」

  這一次,唐榮可一點也不笨,陳典文才講了半句,他就大聲道:「我們到揚州去!」他在「我們」這兩個字上,特地加重了語氣!

  陳典文卻不和他爭,只是搖頭道:「不,我去,此去見張翱,我想是九死一生,不會有太大的希望了!」

  陳典文是真正感到不會有太大的希望了,所以,他在講那幾句話的時候,口氣也出乎意外的平靜。人到了幾乎可以知道沒有希望之際,是往往會這樣的。

  不但是陳典文,連唐榮也居然沉住了氣,沒有再爭。

  陳典文略停了一停,才又道:「如今鹽幫已全在張翱的掌握之中,我們是不是有雙龍爭珠令,對於事情,也不會有多大的幫助,我只希望蘭姑沒有死,那麼,我就可以和張翱作個交易。」

  唐榮瞪大了眼,望著陳典文,不知道陳典文究竟想說什麼。

  陳典文道:「我是想,用雙龍爭珠令,和他換蘭姑的消息,那令牌對他,多少還有點用處!」

  唐榮陡地站了起來,又重重坐下,過了半晌,才說出了一句話來,道:「這樣子,等於是將鹽幫,拱手讓給張翱了。」

  陳典文爽然一笑,道:「為了蘭姑,那也不算什麼,我們幫會中人,總把自己的幫會,如看得比天還大,我算是出去見過世面的了,要不是為了蘭姑,我中途退出,又受了傷,說不定是哪一省的督軍,手下也不知道有多少軍隊,區區一個鹽幫,怎能比得上?」

  唐榮用心聽著,還是搖著頭,的確,他就是將自己的幫會看得比什麼都大的那種人,在他看來,說什麼也比不上鹽幫的幫主來得重要!

  陳典文停了片刻,又繼續道:「鹽幫窖藏金銀的秘密,我想蘭姑始終沒說出來,是找不到蘭姑,那該是永遠的秘密了,我只知道三處,一處已經動用了,另一處你是知道的,還有一處,是在——」

  唐榮叫了起來,說道:「你這算是什麼?」

  陳典文喝了一口火辣的酒,道:「算是交代一下身後事吧!」

  唐榮想說些什麼,可是顫著口,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,只是怔在那裡發傻。

  陳典文反倒笑了起來,道:「這算什麼,你什麼時候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了,人總要死的!」

  唐榮無話可說,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。陳典文繼續道:「在荷香巷盡頭,有一口井,你是知道的?」

  唐榮點著頭,道:「知道,那井的水特別清涼。」

  陳典文道:「那口井的井壁,全是用一斤一塊的金磚砌成的,然後,外面再用糯米汁調了泥灰,塗在金磚之上,千年不掉,發掘起來很容易,你拿了這兩處的窖藏,設法離開中國。」

  唐榮呑了一口口水,陳典文道:「我勸你別到日本去,到南洋去,那一帶,人又純樸,物產又豐富,你有那麼多金子,到那裡去,一定可以建一番基業,我沒有什麼別的話,只是勸你別再惦念著幫會,要多信念過書的人——」

  唐榮到這時,才迸出了一句話來,道:「念過書的人是靠不住的,張翱念的書還不夠多麼?」

  陳典文苦笑一下,道:「像他那樣的人,究竟不多,你到南洋,買地、買礦,做什麼生意都可以,娶個老婆,不必再浪跡江湖了!」

  唐榮看來犯了僵脾氣,他也不和陳典文爭,只是瞪著眼不出聲。

  陳典文沉聲道:「唐榮,答應我!」

  唐榮仍然不出聲,陳典文連臉都沉了下來,他知道唐榮若是不答應,一定是尾隨他上揚州,若是答應了,那麼一諾千金,就算他心中再不願意,也一定會照著自己的安排去做。

  而在陳典文想來,實在沒有再拖著唐榮上揚州去陪死的道理,那麼,也就不會有再妥當的安排了!

  唐榮仍是不出聲,陳典文也不和他講道理,只是道:「你看,我還是不是鹽幫的總管?」

  唐榮一翻眼道:「當然是!」他這裡一個「是」字才出口,陳典文已經翻手取出了雙龍爭珠令來,「啪」地一聲,拍在桌上沉聲道:「唐榮聽令!」

  唐榮防不到有此一著,立時站了起來,行了一禮,垂手而立。

  陳典文又將剛才的話,說了一遍,唐榮縱有萬般委屈,這時也無話可說,只得喉間發哽,道:「是,唐榮遵令,若不遵從,死無葬身之地!」

  陳典文收起了雙龍爭珠令,他的心中,好像放下了一塊大石,望著愁眉苦臉的唐榮,只覺得好笑。

  陳典文一面笑著,一面道:「我約了王老六在一個月之後到揚州去,就是為了給你一個月的時間,你這就回揚州,切不可招搖,找幾個靠得住的人,一起行事,我和你一起到連雲,就要分手了!」

  唐榮一句話也不說,這時候,他真後悔何以世事那麼巧,在大雨的曠野中,會讓他找到了那面雙龍爭珠令,正因為陳典文看到了雙龍爭珠令,才會感到蘭姑一定是死多活少,才會有現在這樣的安排!

  他們兩人,繼續走路,過了響水口,第三天早上,就到了連雲,陳典文當然說分手就分手,逕自雇了一艘船,出海去了。

  唐榮望著漸漸遠去的船,歎了半晌,另取道回揚州,照陳典文的安排自去進行不提。

  陳典文又揚帆出海,並沒有目的地,他只是想靜一靜,一個人真正地靜一靜。

  那艘船,船主的一家,有六個小孩子之多,可是船主早已吩咐了孩子,不准去吵陳典文,陳典文只是用有著腥味的纜繩作枕躺在甲板上。

  他幾乎日夜都這樣躺在甲板上,望著藍天白雲,聽著海水拍在船上的聲音。

  他一面在想著蘭姑,一面也在盤算著,到了揚州,該怎麼對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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