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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


  他只想在張翱處探聽出蘭姑的消息來,而這時在他心目中,所謂「蘭姑的消息」,也只不過是蘭姑確實的死訊而已。

  蘭姑要是死了,自然是被人殺死的,而能夠殺死蘭姑的人,也幾乎只有張翱一個人,陳典文盤算的,就是如何要張翱自己承認這件事。

  船上的孩子,看到這個奇怪的人整天只是躺著,動都不動,都躲在桅後,偷偷地看著他,陳典文也不去呵責他們,他已經打定了主意,一見到張翱,對付張翱這樣的聰明人,也根本不必作什麼轉彎抹角的打算,只要開門見山就可以了。

  在海上,耽了將近二十天,陳典文才吩咐船主,將船駛到煙臺去,在煙臺上了岸,給了船主出乎意外的厚酬,幾天之後,沿著鐵路,他到了浦口。

  在浦口,他買了一輛四馬馬車,那四匹駿馬,還是一個外國領事養的,因為要回國去了,才讓了出來,正好叫陳典文買了下來。

  自駕著馬車,陳典文直奔揚州。

  一個天氣晴朗的上午,陳典文進了揚州。他那輛馬車,那四匹白馬,他那一身打扮,他的懾人氣度,令得他在街口馳過去之際,將茶館中的人,全引了出來。而認得出陳典文身份的人,一看到陳典文,都有點發傻,他們立即想到,平靜的揚州,快要有大事發生了!

  陳典文左顧右盼,看來神采飛揚,雖然他的臉色,仍然是那樣蒼白,但是一樣有一股非凡的氣勢,甚至令得迎面而來的一隊士兵,也不由自主,筆直地站立著,等他的馬車駛過去。如陳典文的車,一直來到了離潘家大宅,只有兩個街口處,才遇到了阻礙。

  自然是鹽幫已得了信息,所以派出人來了,陳典文向前看去,只見大街兩旁,行人絕跡,店鋪全上了牌門板,前面路口,四十人排成兩列,一個身形高大的漢子,站在當路,大聲喝道:「陳爺暫留!」

  陳典文揚起馬鞭,「刷刷」地向馬身上抽了下去,車子的去勢更急,攔在前面的那些人,顯然想不到陳典文有此一著,一見車子向前沖了過來,立時散開,有兩個想要冒險來拉轡頭,陳典文看得真切,馬鞭先左後右,又是「刷刷」兩聲響,那兩人各自發出了一聲怒吼,立時縮回手去,手背上,已然劃起了兩道血痕。

  陳典文的車子向前疾沖,轉眼之間,已將那兩排人,全拋在後面。

  可是也就在這時,只見前面,有兩個人,悠悠閑閑,迎著馬車,走了過來。

  這時,四匹駿馬,揚鬃踢蹄,氣勢驚人,再加上陳典文揮動馬鞭的「啪啪」聲,車輪在石板上輾過的聲響,和馬車向前疾沖而出的那股去勢,任誰見了,都不免要避上一避的。可是那兩個人,卻悠悠閑閑地向前迎了上來。

  馬車駛得快,簸動得自然也很厲害,陳典文一時之間,看不清這兩個人的臉面,只覺得這兩人體態悠閒,而且,衣著十分奇特。

  那兩人出現之際,離馬車還有六、七十尺之遙,但是馬車去勢快,轉眼之間,已來得十分近,陳典文揚鞭大喝道:「閃開!」他一喝,那兩人果然一左一右,閃了開來,同時,見他們一揚手,「嘩啦啦」一陣響。

  隨著那一陣響,只見那兩人已到了馬車的兩旁,那一陣聲響,原來是兩人各抖出了一副三節棍,他們三節棍出手之後,不攻人,不攻馬,卻向著馬車的車輪,疾砸了過去!車聲如此驚人,但是還是可以聽得三節棍舞動之際的呼呼風聲!

  陳典文一見那兩個人的身形,就看出那是山東荷澤,於家的地趟三節棍法,也知道於家三節棍,除了中節是棗木所制之外,首、尾兩節,全是熟鐵打成的,沉重無比,難怪棍一攻出,聲勢就如此驚人,看來自己來得雖是突然,但張翱也早已有了準備,非要自己在街上摔了下來不可!陳典文想揮馬鞭去打那兩個舞三節棍的漢子,可是卻已然慢了半步。

  只聽得車兩邊,各自傳來「嘩啦」一聲響,三節棍掃過,已將車輪,砸成了粉碎,那兩個大漢,就此一滾,已經滾出了老遠。

  車輪雖碎,但是馬車的去勢,仍然十分急驟,沒有了車輪,車子仍然叫那兩匹駿馬,拖得向前疾沖了出去,自前面湧過來的一些人,在陳典文的馬揮鞭舞之下,紛紛呼叫著,向兩旁退了開去,眼看前面,就是陳典文再也熟悉不過,鹽幫總部,潘家大宅的黑漆大門了!

  大門前的街道上,雖然因為陳典文駕著馬車,沖了過來,眾多大漢,攔阻不來,打得燦爛,可是站在門口,一字排開,身穿勁裝的八名鹽幫幫眾,卻像是什麼事也未曾發生過一樣,寒著一張臉挺立著。

  陳典文的無輪馬車,直拖到了離黑漆大門丈許處,那兩匹駿馬也吃不住了,各自一聲長嘶,騰跳了起來,守門的八個人中的一個,向前踏出一步,道:「來客請通名!」!

  陳典文疾聲應道:「陳典文!」

  隨著他一個「文」字出口,他人已向上,疾騰了起來,向著黑漆大門,直撲了過去。

  這一撲,是陳典文畢生功力之所聚,簡直是非同小可,宛若一陣狂風一樣,頭先要陳典文通名的那漢子,張大了口,看來還想講點什麼,可是隨著陳典文向前撲出,所帶起的那股勁風,將他要講的話,全都逼了回去。

  陳典文像是出柙之虎一樣,一來到了門前,那幾個大漢來阻攔時,陳典文雙腳還未曾落地,已一起踹出,「砰砰」兩聲響,踹在黑漆大門之上,將兩扇大門,踹得向內,直倒了下去。

  大門一倒,門內就傳來一陣呼叫聲,陳典文身子向下一沉,落在門上。

  陳典文雙腳踏在被他踹倒的門板之上,門板在高低不平的浮動,那是由於門板倒下之際,門內有不少人,走避不及,被壓在門板之下,這時正在掙扎之故。

  陳典文也不出聲,只是面帶冷笑,身子再度拔起,已經到了影壁牆之上。

  他在影壁牆的牆頭上站定,已經可以看到鹽幫大堂的正門和大堂前,那一色三尺見方,青石板鋪成,看來氣派極大的空地。

  只聽得踏步聲不絕,自大堂兩旁,奔出兩隊勁裝漢子來,陳典文吸一口氣,向那些人看去,幾乎所有的人,全是生面孔。緊接著,大堂的亮牕,一扇接一扇打開,每打開一扇,就有三、五人,六、七人不等奔出來,奔到空地之上,站定了不同的位置,這些人,高矮男女,肥瘦老少全有,看他們奔出來時的勢子,好像雜亂無章,但是一到站定,卻又井然有序,分明是久經訓練的健兒。

  陳典文看了這等情形,心中也不禁歎了一口氣。在他執掌鹽幫總管大權之際,雖說鹽幫上下,紀律嚴明,但要做到如今這樣地步,只怕也不能夠,因為鹽幫弟兄,究竟全是憑自己一股不怕死的蠻勁,在江湖上熬過來的人,誰都有自己的兩下子,要他們像士兵一樣聽話,那是談何容易之事。

  可是,如今張翱卻做到了!

  對於張翱的治事能力,陳典文本就決不懷疑,當年在刑堂之上,以一個即時入幫的幫眾身份,除下犯了死罪的許老拐外,鹽幫上下,一年之間,竟沒有犯規者,由此已可見一斑了!

  陳典文定了定神,他站在影壁牆的牆頭,居高臨下,無論如何,總占著地利,是以他一時也不想下來。

  只見自大堂中奔出來的人,越來越多,轉眼之間,幾乎大堂前的空地上,全站滿了人,望下去,黑壓壓的一片,連插足的地方都沒有,這才聽得三下鑼響。

  陳典文畢竟是自小在鹽幫中出來的,一聽得那當當當三下鑼響,就知道幫主出來了,刹那之間,他心中實是感慨萬千,時間不過短短十年,但是眼前一切,幾乎完全不同了。

  鑼聲悠悠未絕,又是四個人走了出來,有王老六在內,其餘三個,陳典文卻不認識,這四人來到大堂門口,站著不動,再接著,就看到張翱,瀟灑悠閒,踱了出來,就站在四人之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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