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倪匡 > 大鹽梟 | 上頁 下頁


  徐標悶哼了一聲,他此際若就勢將匕首向前送出去,那人鬧得不好,手上就得帶花,這時徐標只是不想自己隨身佩了二十多年,連洗澡的時候也放在身邊的利刃,隨隨便便就落到人家的手中,所以他手背陡地向後一縮之際,也用上了六七成勁,在他想來,刀身是如此平滑,那人只不過是兩隻手指揑住了刀尖,自己往回一奪,自可奪回來的,可是,就在他手背向後一縮之際,那年輕人仍然若無其事地笑著,而徐標陡地感到手心上,像是被幾十枚並不是十分鋒利的針,陡地一起劃了一下,一股大力,撞了過來,不由自主,五指一松,匕首已到了人家的手中。

  那年輕人一奪刀在手,手一揚,將刀尖向上一拋,手法乾淨俐落,瀟灑輕鬆,握住了刀柄,在布包上輕輕一割,就將布包劃了開來。

  這時候,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輩子的徐標,就在當地呆立著,汗水自他的臉上,直淌了下來。

  年輕人將他的匕首奪了過來,看來並不像是什麼惡意,但是徐標卻被他奪刀時所用的那一下手法,震駭得像是井裡撈起來的木頭人一樣——僵住了不能動而混身濕透!

  徐標想說些什麼,可是硬是不爭氣,喉際像是有什麼東西梗住了一樣,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,不過他的心中卻很明白,對方剛才那一下手法,那是「內勁」,內勁又叫氣功,是最難練的武功,徐標的授業恩師,曾經再三告誡過他:你的功夫練得很不錯了,三四十個大漢,奈何你不得,可是如果你遇上了練氣功的內家高手,還是差得太遠,除非是抱定了必死之心,不然、對方說什麼,都得聽他的,千萬不能與之動手!

  天下內勁,只源出佛道兩門,佛家是達摩易筋經,出自少林!道家是太極氣功,出自武當,還有一支,練的人更少,也出自佛門,屬於密宗。

  徐標在出師之後,也會過不少高手,更和不少武學高手,談武論藝,人人都知道內家氣功這回事,可是誰也沒有遇上真正的內家高手。

  徐標再想不到,在一個看來只不過二十歲的年輕人的身上,看到了這種絕世武功。

  年輕人已將布包劃開,包內是一隻四四方方的木箱子,四角全鑲著雲南白銅的包角,他用刀尖將箱子蓋,頂了開來,又轉頭向徐標望來。

  徐標也看到箱子蓋頂了開來,可是,他的視線卻十分模糊,一時之間,看不清箱子內的是什麼東西,他心中感到很怕!是不是剛才那一下,自己已受了傷呢?

  也就在這時,只聽得那年輕人道:「徐爺,敢是這裡太熱了?」

  徐標一聽,心中一震,不禁暗叫了一聲慚愧,他看出來視線模糊,決不是受了內傷,而是驚駭太甚,汗出得太多,淌了下來,將雙眼全都漿住了之故。

  徐標松了一口氣,連忙順手拉過了一條毛巾來,抹著,一面唯唯地答應著,當他抹幹了汗之後,定睛向箱子中看去,又怔了一怔。那箱子一放在簾幾上之際,以徐標的經驗而論,就可以猜到箱子中是金子,可是他卻也沒有想到,箱中的金子有如此之多!

  箱子中,一疊一疊,全是十兩一塊的金條,看來絕對在一千兩以上。

  徐標吸了一口氣,向那年輕人望去,年輕人道:「徐爺,這裡一共是二千兩黃金!」

  年輕人的話還沒有講完,徐標陡地感到,豪氣上升,一揚手,打斷了那年輕人的話題,道:「朋友,該做的事,只要你一句話,不該做的事,金山銀山,徐某也不在乎!」

  徐標挺著胸,講了那兩句話,年長的那個喝了一聲采,道:「好!」

  年輕的那一個笑著,道:「徐爺放心,對徐爺,我們決不敢得罪,這些,是供徐爺上下打點,給徐爺手下的一干弟兄,喝杯水酒的。」

  徐標瞪著眼,仍然不知道對方的心意是什麼,那年輕人接著道:「七天之後,蘭姑接令,城裡會有大典,不免有些礙眼的人,自天下各處趕到揚州城來,他們決不會在城裡生事,只盼徐爺和一干兄弟,高抬貴手!」

  徐標長長地籲了一口氣,「七天之後,蘭姑接令」這八個字一入耳,他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。鹽幫的雙龍爭珠令,要傳到一個十七、八歲的少女手中,江湖上早就沸沸揚揚地在談論著,而徐標也知道,所謂「礙眼的人」自然指的是各路鹽梟的首腦,全是好勇鬥狠,一言不合,性命相撲的亡命之徒,獷悍懍厲的野漢子!

  明白了是什麼人,徐標先放下了一半心來,道:「好說,那我就不客氣了,代六扇門弟兄,多謝潘爺!」

  年輕人搖頭道:「我不姓潘,小姓陳,賤名典文,這位是徐州下來的唐榮唐大哥,這些金子,全是蘭姑交下來的,徐爺不必客氣。」

  剛才在尖刀之下,徐標雖然吃了一個啞巴虧,但是「陳典文」這三個字,卻是聞所未聞,反倒是「徐州下來的唐榮唐大哥」那句話,令到徐標震了一震,才抹幹的臉,又在冒汗,不由自主苦笑了起來。

  唐榮當然是走私鹽的鹽梟,領著百來個亡命之徒,專走徐州、蚌埠這條路,徐蚌一帶的緝私所,配了精兵緝拿他,可是唐榮在七天之內,連燒了十二處緝私所,通緝他的海捕文書,雪花也似,飛向各地,徐標的手中就有一份在,那怎能令得他不駭然!

  唐榮反倒若無其事,道:「徐爺如果一定要公事公辦,唐某決不皺眉!」

  徐標揮了揮手,道:「唐爺別調侃人了,只要不在揚州城裡生事,就算上頭有命令下來,我也一定盡力壓著,請兩位放心!」

  陳典文和唐榮都笑著,陳典文道:「徐爺真是痛快人,有一件小東西,送給徐爺,留個紀念,東西雖小,但徐爺日內,怕會有麻煩,這東西或能有用!」

  陳典文一面說,一面一伸手,徐標想閃身,陳典文已經將一件金光閃閃的東西,插在徐標的衣服之上,徐標低頭一看,那是一柄金子打成的小扇子。

  那柄金扇子只不過兩寸來長,其薄如紙,若論金子的份量,怕只有兩、三錢,但是徐標知道對方說上千兩的金子都是「小意思」,而送了這樣一柄小金扇給自己,雖然還不知那東西有什麼用,但是「日內怕會有麻煩」這句話,倒令得徐標心中一動。徐標向兩人拱了拱手,陳典文先轉身向外走去,唐榮在臨走時,一伸手,將箱蓋蓋上,也走了出去。徐標呆立了半晌,將匕首插進了腰際的皮袋之中,在榻上呆呆地坐了下來。

  接下來的幾天中,揚州城裡,至少多了上千個三山五嶽人馬,那二千兩黃金果然有用,公門中人,上上下下,由徐標分派著,人人都得好處,對於那些人酒醉鬧事,爭風吃醋,都眼開眼閉,鹽幫的令牌交接大典,總算順利渡過。令牌交接大典,只有鹽幫中人自己有份,徐標當然不曾參加,但是事後的歡宴,唐榮又來邀請,徐標也去參加,就在那次宴會上,徐爺看到了成為天下鹽梟之首的那位少女,被每一個人尊稱為「蘭姑」的潘蘭花。

  徐標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,揚州又多的是風月場所,美人薈萃之所,徐標的眼睛,當然見過不少美人兒,可是和所有其他的人一樣,當潘蘭花一出現的時候,每一個人都不禁屏住了氣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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