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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


  蘭姑看來並不是十分出色的美豔,可是她的動作、言語,是如此之輕柔、順和,配著她雪白的肌膚,水靈靈的大眼,叫任何人一看之下,心中就升起一股莫名的喜愛,那種喜愛,可以說是和邪念無關的,不過是看到了她就喜歡,她要是向你淺淺一笑,或是向你輕柔地問候一下,就能叫人喜歡上好幾天。

  徐標本來一直在想,一個十七、八歲的大姑娘,如何能統領天下鹽梟?但是自從那次宴會之後,他就再不懷疑了,宴會是在潘宅的大廳,打通了舉行的,上千個來自各地的亡命之徒,本來是喧嘩吵嚷到了極點的場面,可是蘭姑一出來,上千個野漢子,人人屏住了氣息,反倒靜得鴉雀無聲,只看到蘭姑輕盈的身形在飄來飄去,銀鈴般的笑聲在此起彼伏,不論是多麼粗野的漢子,在蘭姑春蔥一樣的手指指點下,都像是溫和柔順的小綿羊一樣。

  從那次宴會之後,徐標個人就發生了極大變化,飛賊一朵青來到了揚州,徐標為了追捕他,中了一朵青的北斗七星針,徐標的心中十分明白,何以一朵青的七星針,竟沒有要了他的命。

  飛賊一朵青心狠手辣,七星飛針,號稱不發則已,一發必制敵於死地。徐標心中很明白,他保住一條命,是因為他衫上扣著的那柄小金扇,一朵青和他一照面,就指著金扇子向他問過話,而且,現出極其小心的神色來。

  徐標在養好了傷之後,就離開了公門,遠走關外,不一年,從關外回來,落籍鹽場,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,在到了鹽場之後,不到半年,竟會有機會,手握著雙龍爭珠令,仔細地看著它!

  徐標一面翻來覆去看著雙龍爭珠令,手心不住冒著汗,心中思潮起伏,照李和順所說,他遇到的那個「小媳婦」會不會就是蘭姑?那實在是難以想像的一件事,關係如此重大的一面令牌,怎麼會交到一個普通的鹽民手裡?而蘭姑不在揚州城裡享福,又何以來到這種荒僻的地方,這其中,一定有著巨大的變故,而如果不是事情危急到了萬分,蘭姑也決不會將雙龍爭珠令交給了李和順!

  徐標心頭怦怦跳著,他心跳得如此劇烈,連李和順都可以感覺得出來,忍不住道:「徐大叔,你怎麼了?這究竟是甚麼玩意?」

  徐標陡地吸了一口氣,道:「李和順,你是不是肯聽我的話?」

  徐標說這話的時候,神色十分凝重,李和順呆了一呆,道:「自然聽你的,我有甚麼見識?」

  徐標又吸了一口氣,道:「那麼這東西就放在我這裡,你決不能向任何人提起,連你老婆也不能提,你可能做得到?」

  李和順並沒有回答,只是不住地眨著眼,看來他的心中,充滿了疑惑,而且,很不滿意徐大叔的這樣處置。徐標歎了一聲,道:「李和順,你別以為你是有了甚麼意外之財,我要占你便宜!我這輩子,甚麼事沒有見過,你不但沒有便宜可占,而且弄得不好,你決難活命。」

  李和順嚇了一跳道:「大叔,那……那就照你說,我不對人講就是了!」

  徐標點著頭道:「你要記得才好!」

  他是看出了李和順的心理,仍然充滿了疑惑,所以又特意叮嚀了一句,可是李和順在離開之後,第二天就失了蹤,接著,有人在老黃河口,發現了李和順兩夫婦的屍體。徐標一直沒有對任何人講起過,他只是將雙龍爭珠令包了起來,塞進了灶上的一個磚洞之中。

  塞在灶洞中的雙龍爭珠令,曾令得徐標不知多少次,在午夜一身冷汗地驚醒過來。

  有了雙龍爭珠令,就是天下鹽梟的首領,天下私鹽的利藪,逢百抽一,那是任何人難以抗拒的一個誘惑,但是徐標畢竟是死過來的人,將一切全都看得很透徹,再也不想生事了,

  他也知道,只消有一點點口風,露了出來,他就活不到天亮!憑他這些能耐,能保得住雙龍爭珠令不被人搶了去!

  自從李和順死了之後,不知有多少疑問,在他的心中盤旋著。鹽幫沒有了雙龍爭珠令,為什麼不找?如果那個「小媳婦」是蘭姑,那麼她遭到了什麼驚天動地的變故?別說蘭姑自己,內家氣功練得火候極高,她手下的那些人,徐標見過的陳典文、唐榮,那些高手,又到那裡去了呢?這些疑問纏著徐標,好幾次,徐標想到揚州去打聽一下,究竟發生了什麼事,但是他還是忍了下來,只是隨著日子的過去,他陸陸續續,在集上聽人當故事講一樣地講起,或是幾個私鹽販子說起來,點點滴滴,拼湊起來,使他知道了在揚州發生了什麼事。

  徐標拼湊起來的經過,是不是事實的經過,他也不能肯定,但他只能知道這些。

  他拼起來的經過是:蘭姑在接令,統領天下鹽梟之後,不到半年,就嫁人了,新郎是一個新科舉人。

  關於這頭突如其來的婚事,也有各種各樣的傳說,本來,姑娘大了,總要嫁人的,並沒有什麼值得奇怪之處,可是,像潘蘭花那樣的姑娘,說這頭婚事,是潘蘭花父親臨終時吩咐下的;也有的傳說,說這位新科舉人,人品才貌,全是頭挑頭的,所以蘭姑一見傾心,先聘他總理鹽幫事務,不多久,就成了好事。新科舉人官也不做了,就做了蘭姑的新姑爺。

  傳說又說,婚後半年多,蘭姑突然不見了,蘭姑失蹤之後,鹽幫一切事務,自然而然,就由那新科舉人擔任;又聽說那位舉人老爺,不但文才出眾,連武功也是頭挑的好手,傳說中的武功之奇,令人咋舌,天下鹽幫對於蘭姑失蹤的事,好像也沒有起什麼大的波動,那新科舉人穩穩地當他的統領,也似乎沒有人追究「雙龍爭珠令」的下落,徐標心裡明白,知道雙龍爭珠令靜靜躺在他住所的灶洞之中的,天下只有他一個人!徐標也就知道,這面令牌,是一個禍胎,決不會永遠這樣躺在灶洞之中的,而現在,果然,這時候來了,在經過了將近十年時間之後,他預料到的事情來了,小李和順今天在陳家港集上遇見的那人,除了陳典文之外,還會是什麼人?

  徐標實在覺得害怕,在經過了十年靜如止水的生活之後,他對於江湖上的爭殺,實在沒有一絲一毫想參加的願望,他只想平平安安地過完生命最後幾年就算了。

  所以,當他知道陳典文想見他之際,他很快有了決定:遠走高飛,帶著「雙龍爭珠令」遠走高飛。他本來是不想將雙龍爭珠令帶走的,但是不論他如何心如止水,他總是在江湖中熬過來的人,那面令牌,對任何混過江湖的人,都有一股無上的魔力,儘管他知道這面令牌在他的手裡,起不了任何作用,但是他還是不捨得將之捨棄。

  他將雙龍爭珠令塞在衣服包中,在等著夜深人靜時,可以離開。屋外的人聲,已經漸漸靜了下來,徐標的心情極其緊張,他又伸手進包裹去,在包著令牌的油布上,揑了一下,和令牌放在一起的,是那柄小金扇,這些年來,他對這柄小金扇的來歷,也多少知道了一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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