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倪匡 > 大鹽梟 | 上頁 下頁


  灶肚子裡的火早就熄了,只留下了一堆暗紅色的灰燼,暗紅的光芒,映在徐標臉上,使他的臉上神情,看來更加神秘。

  徐標在那片刻之間,想起了有關種種「雙龍爭珠令」的傳說,幾百年古老、神秘、深遠的傳說。但是「雙龍爭珠令」對徐標來說,卻並不是那麼深遠神秘而不可捉摸的,潘蘭花接令的時候,他還在當捕快。那是十幾年前的事情,就像是發生在昨天一樣。真是,那一切,就像是發生在昨天一樣!

  坐在一旁的李和順,好像對徐大叔那種出奇的沉默,有點不習慣,他幾次挪動著身子,可是徐標就是不出聲,李和順呑了一口口水,道:「徐大叔!」

  徐標揚了揚手,不讓李和順再開口。他絕想不明白,那面「雙龍爭珠令」,怎麼會到了自己手中的,不過,令牌交接前那一天發生的事,他卻記得很清楚。

  那一天一早,徐標在澡堂子裡,才從熱辣辣的湯池裡出來,伏在躺椅上,身上覆著一條大毛巾,一個搥骨的師傅,在他的身上搥著,徐標所在的是雅座,外面傳來賣唱的聲音,帶著稚音的女聲,正在唱著淫褻的「十八摸」,伴隨著的,是眾多漢子的轟笑聲。

  就在那時候,布簾子一掀,兩個人走了進來,徐標究竟是當了多年公差的人,什麼樣的人全見過,反應極其靈敏,那兩個人才一進來,他甚至連進來的人是長是短都沒有看清楚,就從來人的身形、步伐、腳步聲上,知道對方決不是普通人,他陡地轉過身,一伸手,抓住了就放在枕邊的一柄短刀——那柄短刀,土語叫「囊子」,正式的名稱應該是「匕首」,七寸刃,七寸把,雙刃,薄身,沒有血槽,鋒利得輕輕一劃,就能劃開牛皮。

  徐標一坐起來,背上的毛巾落了下來,他是赤身露體對著掀簾進來的兩個人的。也直到坐起之後,他才看清楚了那個人,一個年紀很輕,只有十八九歲,臉色很蒼白,下頷很尖,不過一雙眼極有神,那雙有神的眼,掩遮了他的稚氣。另一個,三十上下年紀,一臉精悍的神色,兩隻手極大,指骨粗壯,一眼就可以看得出,是一個練過武,武功造詣決不會差到那裡去的江湖人物。

  那兩個人,想是看到徐標的反應十分快,所以一進簾,就停了下來,那年長的一個向年輕的一個笑了笑,道:「少爺,我說,徐爺不是尋常公門中人,你該信了吧!」

  年輕的那個也笑了笑,說道:「說得對!」

  他們兩個自顧自說著話,像是並沒有將徐標和他手中的囊子放在眼裡,可是也說不上對徐標有什麼不尊敬,徐標瞪著眼,在估量這兩個人的來歷。

  那年輕的一個,向徐標作了一個手勢,道:「徐爺穿上褲子好說話,我們有事相求,來得莽撞些,徐爺別見怪!」

  徐標心中嘀咕了一下,向搥骨的作了一個手勢,搥骨的拿起長叉子來,將高掛在天花板下的衣褲,叉了下來,忙不迭地向外走去,他在經過那兩個人的身邊之際,年長的那個,一伸手,就抓住了他的手背道:「出去別多說什麼,嗯?」

  搥骨的連連點頭,年長的一鬆手,他就走了出去。

  徐標將囊子咬在口裡,看來很從容地穿上衣褲,其實他心裡很緊張,不過他也並不害怕,他有很出名的一門絕技,就是能將咬在口中的囊子,用極強的勁道吐出去,就算對方突然出手,他也絕不是不能對付的。

  也是那個人並沒有出手,一直等徐標穿好了衣褲,從口中取下了囊子,兩人才互望了一眼,年長的那個,將手中的一個布包,提了起來,放在榻旁的幾上。

  那布包並不大,看得出布包裡是一隻木箱,至多不過一尺見方,看那人提著,也不見得有什麼特別吃力之處,可是布包在幾上一放,那張藤幾,卻立時被壓得發出「吱吱」的聲響,幾乎承擔不起!

  徐標陡地吃了一驚,盯著那布包,一時之間,連氣也透不過來。

  那布包那麼重,看來至少有一百斤,徐標吃驚的,不是那漢子提著百來斤重的布包,完全像是沒事人一樣,天下有什麼東西,看來那麼重的,不會有別的東西,除非是金子!

  徐標畢竟也是個老江湖,他立時笑一下了,說道:「兄弟是公門中人,兩位帶著那麼多金子來找我,好像不怎麼方便吧!」

  那兩人又互望了一眼,一起向徐標拱了拱手,年輕的那個說道:「有件事要拜託!」

  徐標沉聲說道:「能為朋友辦事,不敢推辭,不過用金子叫徐某枉法,卻辦不到!」

  年輕的笑了起來道:「說得好!」

  他一面說,一面陡地向前連跨了兩步,來到了幾前,徐標一見他向前跨來,心中一凜,手中的匕首,已經橫在胸前以防萬一。

  徐標將匕首橫在胸前,當然只是預防,但是最好的預防,就是進攻,所以他手中的匕首,雖然橫在自己的胸口,匕首鋒銳的尖端,卻是向外的,以防對方一有行動,可以立時搶攻。

  那年輕人卻笑了笑,望著那柄匕首,道:「徐爺,借來用一用!」

  他一面說,一面逕伸手,兩隻手指,就向匕首的尖端揑過來。徐標心中又是一凜,接著心想,這倒好笑了,要是我不點頭,就能叫你將這匕首拿了去,在江湖上也別再混下去了!

  徐標心裡這樣想,也難怪他,他拜過名師,苦練過武藝,在這柄七寸長的匕首上,更下過苦功,匕首在他的手裡,就等於是他的手臂長了七寸一樣,如何會那麼輕易給人奪了去?

  徐標心中一面想著,一面手腕向下一沉,可是就在此際,那年輕人看來全然不經意,手也跟著向下一沉,兩隻手指,還是揑住了刀尖,而他的眼,卻並不看著刀,只是望著徐標,仍然帶著好像有點不好意思的笑容,不過他那種笑容,看在徐標的眼裡,多少有點調侃的意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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