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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四


  露兒的字寫得當然不算好,但還稱得上工整清秀,翻到第六面上,見滿篇寫的都是劉字,鴻字與運字,再翻一面,寫的卻是詩經一句「一日不見,如三秋兮」。緊接著則是什麼「終日望君君不至,舉頭聞鵲喜」。還有什麼「曾經滄海難為水,除卻巫山不是雲」等類詞句,不一而足。看得劉鴻運如醉如癡,亦驚亦喜,對露兒那份感激簡直無法形容,恨不得把她抱了,讓兩個身子合而為一。前妻的思義與彌留之際所囑咐他的話兒,他一古腦兒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。

  巧就巧在正往下翻之際,身後忽然伸來一隻玉掌,只一下就把那本子奪過去了,背後卻緊壓著兩個軟綿綿的東西,一股幽香中人欲醉,緊接著卻是一陣銀鈴似的笑聲,又有什麼「亂筆塗鴉,自不能汙大雅之目」幾句嬌聲俏語。

  原來劉鴻運看昏了頭腦,耳目失靈,露兒何時走到他的背後,他一點也不知道。這時見她暈生玉頰,似喜還嗔地依偎在自己身旁,忙不迭手地摟著她的纖腰,誠惶誠恐地對她道:「露妹,我能獲得你這樣垂青,真算是三生有幸了!」他雙目中蘊含著熱淚,自有道不盡的感激話兒,滿以為得一知心膩友,自可終身無恨,哪知道眼前的俏麗佳人竟是心如蛇蠍的淫娃蕩婦。

  露兒極妮作態,用妙目注視了鴻運半晌,始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逼:「任何事似乎都有一個緣,來我家的客人實不算少,小妹均無動於衷。但從見了你以後,平靜的心產生了無限的漣漪,這種心事,小妹身為女子,自然未便出之於口。今日,你如不偷看我那塗鴉筆跡,也許你還不知道我的心早已傾向著你。」說完,那柔弱無骨的胴體,又向劉鴻運進一步的緊靠。

  這一來,溫香偎玉,使劉鴻運的全身如觸電流,膽子也就愈來愈大,乾脆雙手用力一抱,把露兒整個身子樓在懷中,手也漸漸地不老實,在露兒身上撫摸起來。那女人本來是蕩婦一個,各種巧合也無非是事先的安排,使劉鴻運慢慢上鉤,惹得他欲火上升,她才半推半就寬農解帶,雙雙上床,白晝在房中幹那不可告人的醜事。

  雲雨既罷,露兒裝著嬌羞不勝,把頭伏在鴻運的懷裡,嚶嚶啜泣道:「妾廿四年兒女貞操,因一念愛憐,受君摧殘盡盡,此身固已為君所保有,如以蒲柳之姿不足以奉巾帚,則願寒山古刹,貝葉紅魚,青燈長伴。果蒙佛祖慈悲而登樂士,亦必跪蓮花座下,求締鴛結于來生,以償此願。」這女人既狡且豔,譽為男人的魔障,真是一點不假。

  隔了沒幾天,劉鴻運再三再四地懇求王義,請他作月下老人,俾自己與露兒得以紅絲系足,永締良緣,王義搖搖頭,認為他年事過高,露兒的父母必定難以同意,結果,劉鴻運只好忍著痛,給了他一百兩紋銀,還打拱作揖地再四懇求,然後王義似乎礙於情面,勉強首肯一試。

  一試未成,兩度無功,露兒在鴻運的懷裡撒嬌覓死,只急得劉鴻運像熱鍋上的螞蟻,束手無計,只好又塞了王義兩百紋銀,這才算是帶來了莫大的喜訊——二老首肯,聘銀一千。

  第一句話確使劉鴻運喜在心頭,笑在眉梢,可是聽了第二句,則又無異於晴天霹雷,令他耳鳴眼花,於是一再要求王義,使其懇求齊氏夫妻酌情減半。王義搖搖頭,認為三度奔波已口枯舌爛,要求減價,無異於將婚姻視同買賣行為,莫說義父母聽了不會首肯,就是自己也認為這樣作,簡直看輕了義妹,並且婚姻大事,關係終身,要想獲得美人青睬,所去聘禮愈多,則女方愈認為盛意可感,未來的情份自更見堅定。劉鴻運無可奈何,只好忍痛犧牲,打點了銀兩,選擇了黃道吉日。除銀子外,又送了不少衣料首飾,總算是把露兒聘定了。

  不到一月,就迎娶過門,自然也大大地熱鬧一番,不在話下。

  露兒于歸劉室後,對丈夫自然使出了渾身解數,蔑片王義暗中自然是雨露同沾,原行來的老帳房陳先生,露兒認為他不夠精明,枕邊上獻計更換,劉鴻運被她治理得服貼異常,有言必采,於是借點小故辭了老陳,換來老友王義。惠貞雖然年小,卻也知道不妙,幾度向父苦諫,無奈人小言輕,得來的是兩記耳光,一頓臭駡。

  一瞬三年,劉鴻運在家道上業已敗落了不少,自己的身體又患了極度沖虛之症,腰酸、背痛、眼花、耳鳴、早洩、陽萎,諸般症狀紛至遝來。露兒對丈夫更加恩威並濟,上了床,像蛇一樣地把丈夫纏著,不眠不休,一點不如意則尋死覓活,大吵大鬧,劉鴻運只好百依百順,上表稱臣,確實達到了「鞠躬盡瘁,死而後已」的至高境界。

  這二三年,苦只苦了貞兒,她雖然對自己的親父繼母曲意承歡,但換來的只有冷落與斥駕,俗語說:「最毒婦人心」。對蕩婦淫娃而論,這話兒是一點不假,露兒虐待惠貞用的方法也很特殊,打罵只能算是家常便飯,最主要最難耐的要算那精神虐待。珠兒被後母遣走了,父親整天縮在後母房中,繼母見了面則鐵青著臉,吹毛求疵,動輒得咎,自己在整個的家庭中找不到談話的物件,你想,這對年輕人是一種多大的打擊。

  戴伯陽對貞兒的遭遇至表同情,有時溜進貞兒的房中私相慰藉,很奇怪的是露兒對這年輕孩子,卻表示得異常親近與關懷,久而久之,戴伯陽對於這位心上人的繼母,倒產生了不少的好感與尊敬。

  有一天,伯陽又溜進貞兒的房中,恰巧碰到了劉鴻運,戴伯陽走上前喊了他一聲世伯,劉鴻運根本未予理睬,鐵青著臉,冷冰冰地對他說道:「你的年紀已不小了,也該學點禮儀,貞兒已是個大姑娘了,你可以隨便在她房中出入嗎?漫說我家的女兒尚無意高攀,就算是非你不嫁,在未成婚之前,也不許可這樣隨便!」說完話,怒衝衝地走到妻子房中去了。

  惠貞聽了父親的話,只有落淚的份兒,看著自己身畔立著的檀郎,只見他兩行熱淚,一臉青白,弄得去也不是,留也不是。

  露兒從房中走了出來,似乎滿臉含著同情與憐憫,著實安慰了伯陽一陣,並說丈夫雖然不同意你們的婚事,但她極願竭力從中斡旋,日久終必如願,叫伯陽不必操之過急,也不能把長者一時氣憤之語懷恨心頭,貞兒處仍應常來,娓語溫情,確也使人銘之肺腑,何況伯陽尚未成年,哪有不心存感激呢?只好謝了又謝,怏怏地回轉家中。

  人生每每是福無雙至,禍不單行,戴伯陽受了一肚子悶氣,只能怨自己倒楣,這還不說,偏生他的父親因為飲食不慎,又患上了極嚴重的痢疾,紅白交加,醫藥罔效,不到半月即與世長辭。惠貞幼年失恃,他自己卻變成少年失怙了,真是一雙兩好,遭遇相同,他母親悲痛逾恒,他自己更傷感萬分,好不容易,惠貞也偷來了兩次,見過了伯陽,也見過了他的母親,傷心人對傷心人,還不是彼此作楚囚含泣,熱淚輕揮。

  第二年陽春三月,劉鴻運的身體業已由虛轉癆,一病不起,惠貞焦急萬分,戴伯陽只好硬著頭皮溜進惠貞家中,對心上人略施慰藉,走到惠貞房中,只見她拿著一尊玄玉佛像兩眼流淚,啜泣不止,伯陽見了,招呼了一聲惠妹。貞兒忙揩幹眼淚從椅子上起來,四目相投,半晌不語,伯陽雖有千言萬語,倒也不知從何說起。想了很久,只說道:「惠妹,放寬懷一點兒,老伯的病只要藥石相投,相信不久即可獲痊癒。」

  貞兒聽了苦笑了一笑,取了一把靠椅讓伯陽坐下,伯陽把那尊佛像賞鑒了一陣,只覺得那至像栩栩如生,隱蘊光華,哪裡知道那是佛門降魔至寶一件,關係著武林劫運及自己證果西天呢?

  彼此靜坐了一會兒,伯陽正待起身告別,驀地珠簾一卷,齊氏很慌急地走了進來,手裡卻拿著一紙藥單,見了伯陽,很親切地打過招呼,即向貞兒道:「這是城中最有名的何大夫所開的藥方,說是你父親的病必須趕快治療,遲則不及,這帖藥關係重要,你趕快設法把藥撿來,再用文武火將藥煎好,為娘已急得毫無主張,你替我張羅一陣吧!」說完話,很匆忙走出房門,忽然似又想到了什麼事,扭轉身子,笑對惠貞道:「我真健忘,你爹爹常說本城藥店以萬和最有名,不僅所選藥材均是上料,而且價格上也比較其他藥店為廉,誰去,你可順便知會他一聲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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