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墨餘生 > 劍氣縱橫三萬里 | 上頁 下頁
四〇


  然而,這一天,蕭星虎神情忽然凝重起來。

  這是十五年來,從未有過的事,白剛一見之下,不禁驚問,蕭星虎反而哈哈大笑道:

  「傻孩子!虎叔能見到你們長大成人,還有什麼心事未了?」

  白剛人雖聰明,到底毫無閱歷,以為虎叔只是一時感觸,那知就在當天的夜晚,蕭星虎忽然失蹤,一連三天不見回來,白剛跑往王伯川家裡查問,才知王伯川也在那天晚上失蹤。

  二小急得終日在大廳、花園裡亂轉,卻不知如何是好,一直到了第五天晚上,蕭星虎才回到家裡,見二小問個不停,又哈哈笑道:「你兩個已是這麼大的人了,還象小孩似的,我偌大一把年紀,難道還丟得了?」

  但從那天起,蕭星虎似乎心緒不寧,常常呆在房裡歎氣,白剛偷偷跑往查問王伯川,不料王伯川仍然沒有回來,這時雖意料到事態嚴重,卻又問不出個所以然,只好和楚君輪流借伴著虎叔。

  不幾天,蕭星虎突然暴發惡疾,全身腫脹,神志昏迷,遍請名醫,俱束手無策,蕭楚君見乃父病危,終日以淚洗面,白剛則倚門眺望,看有沒有奇人異土經過,好請他診察病源。

  約有半月之久,了空大師恰路過十方鎮,瞥見白剛面貌不俗,但又一臉憂鬱,特意上前化緣,即聽有病人呻吟之聲由後進傳出,問起緣由,才毛遂自薦,診察結果,指出是一種熱毒惡症,惟有五梅嶺的白梅果可以治療。

  白剛聽說有藥可治,便邀請何通星夜趕程。

  自從白剛去後,蕭楚君抱著幾分希望,天天守在她爹爹身側,那知日子一天一天過去,白剛仍未回來,蕭楚君一顆內心就象一塊鉛那樣沉重。

  這一天清晨,蕭楚君心緒異常紊亂,似乎預感到不幸的事即將降臨,忽聽她爹爹輕聲呼喚,急應一聲:「楚兒在此!」

  蕭星虎伸出無力的手,撫摸愛女的柔發,淒然一笑道:「孩子!你自幼就失去母愛,爹爹好不容易把你撫養成人,本來爹爹在你親娘亡故之時,就想追隨於地下,但不忍拋下我的孩子,而且還有一件更大的心願末了……」

  楚君猛可想起她爹爹這時的情狀,恰與書上所說的「迴光返照」相同,心裡一慌,不由連得哭道:「爹!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啊!……」

  蕭星虎吃她一哭一嚷,也禁不住老淚縱橫,「嘔——」地一聲,嗆出一塊黑血,接著連氣喘起來。

  楚君大吃一驚,急停止哭泣,替她爹爹推摩。

  蕭星虎急端了一陣,又掙扎著道:「你別傷心,今生事俱是前生註定……」他猛咳幾聲,又嘔出兩口黑血,敢情他已自知無可挽回,續道:「我和白剛的父親同闖江湖。患難相助二十多年,情感勝逾手足,生前托我替他照料妻兒,不料我那大嫂生下白剛的當天晚上,立即撒手歸西,大嫂曾經說過還有一個女孩,因仇敵追蹤太緊,只得棄置荒野,這時不知是生是死,現下他家只有白剛這一支根苗,我……」

  楚君見他又是一陣嗆咳,強忍悲痛,勸道:「爹爹且歇歇吧!明天再說,不行麼?」

  蕭星虎微微搖頭,極力忍住嗆咳,又道:「我如不能替他成家……死後……怎好見……他父母……」一陣劇咳,終於使他翻翻白眼,說不出話。

  楚君察覺她爹已到彌留的時刻,只覺一陣悲痛直攻心竅,反使她欲哭無淚,雙眼發直,望在病人臉上。

  蕭星虎已是油盡燈枯,忽明忽滅,隨時可以一滅下去就永不再明,但他仍拚盡最後一口氣,斷續道:「我只好……將你……許配……給……他……答……」終而,他並未說完遺言,兩手一攤,溘然長逝。

  楚君敢情已是悲痛過甚,人已昏迷,但她還紋風不動地坐在床沿,不知經過多少時間,楚君如大夢初醒,見他爹神色有異,趕快深手一摸,已是心口不跳,四肢僵直冰冷。驚得她「哇」地一聲,撲在屍體上哭叫著:「爹啊!你怎麼丟下孩兒,不管了,啊……」

  她嚎啕痛哭一陣過後,但覺萬念俱灰,站起身來,走上床頭,提起腳跟,待摘下她爹藉以成名那口寶刀,那知她既未練過武,寶刀又掛得高,一把沒有握住,反而一跤跌在床上。

  待她掙扎坐起,恍惚看見她爹向她瞪眼,驚得她知道今後的責任,暗道:「我不能死!」慌忙跪在屍側,禱告道:「爹!楚兒一切都答應你就是,請你老人家瞑目吧!」她淒淒切切啜泣了一陣子,再看她爹爹的面孔,見雙目已經閉緊,想是他心願已了,安然離開人世。

  但楚君想到今後的無依,不禁悲從中來,哭了整個上午。才勉強打起精神,燒一罐溫水,先把父屍抹淨,替他穿好衣服,用一張被單蓋在他身上,點起兩盞長命燈,往街上買些香紙素燭口來,就在房裡拜祭。

  她想到她爹似有遺言,還未說清,究竟是否被仇人暗害?白剛的身世也不過透露一鱗半爪,其中是否還有內情?再則她爹生前種種作為,平時未見提及,連到自己是何處人氏也不得而知,聽他臨終所說,爹娘似是十分恩愛,但娘生前的事,在十幾年來,為何爹爹不曾說過,難道其中又有不可告人之痛?……

  楚君雖是俠義的女兒,但蕭星虎從來沒有教她習武,反而每天要她和白剛耳鬢廝磨,在書房裡死啃聖賢經義,這時竟是六神無主,哭一陣想一陣,想一陣又哭一陣神思恍惚,如癡如迷。

  驀地一聲「楚妹妹」,把她由癡迷中喚醒,睜眼一看,已見兩條熟悉的身影站在房門外面,她還不知是真是夢,那人又帶著幾分歡悅的聲音問道:「虎叔可是睡熟了?這幾天來他的病……」

  熟悉的身影,熟悉的聲音,親切的問候,來的不是白剛還能有誰?楚君猛可站起身子,哀呼一聲:「爹爹!……」右手向床上一指,便語不成聲,向床沿一倒。

  白剛好不容易取得白梅靈果回來,一心指望虎叔因此獲救,猛見楚君這般神情,一個極不好的預感頓時湧起,一步跨過門檻,奔到床前。掀被一看,已見虎叔僵直,霎時又痛又悲,「哇」的一聲,嗆出一口鮮血,頓時暈倒床前,雙掌漫無自主地向楚君粉腿一拍。

  楚君本已悲痛攻心,幾乎又暈過去,恰被白則重重一拍,把她打得痛醒過來,見狀更是芳容失色,緊摟白剛,痛哭哀號。

  何通站在門外,先是一怔,但他憨直近於愣傻的地步,他對於蕭星虎說不上恩,也說不上怨,這時還要埋怨道:「你盡哭什麼勁,人死伸直了腿,埋了不就算了,別再死了白剛,更加有給你哭的!」

  蕭楚君明知他愣人,但也很得向他瞪眼。

  何通可不管人家對他怎樣,一步跨到白剛身側,由白剛懷裡找出那顆梅實,塞進白剛嘴裡。

  蕭楚君氣得罵道:「何通!你拿什麼給他吃?」

  何通哈哈大笑道:「白剛被別人搶來搶去,結果找到這顆白梅果,虎叔沒福享受,白剛自己也快死了,看看這梅果能不能救!」

  蕭楚君這才記起他兩人原是去尋找白梅果,想不到這種千年靈物,果然被他找到,情知他兩人定受了不少辛苦,可惜又未能在清晨趕回,相差幾個時辰,竟至遺憾終天,人壽如此,尚有何說?忍不住收淚問道:「何通!你們怎麼不早點回來?」

  「你這小丫頭以為慢了麼?梅果在今天早上結實,我們一得到手就立刻趕回,已經跑了一千多裡!」

  蕭楚君吃了一驚,忽覺白剛由自己懷裡一掙而起,忙道:「你遠來辛苦,休再悲痛!」

  白剛那裡肯聽,跪在床前,撫屍痛哭不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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