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馬榮成 > 驚世少年 | 上頁 下頁 |
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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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他的用意簡單的很,他想你知難而退。」 說這句話的人,嗓子動聽之極,可是語調卻是冷冷的。 斷帥這才發覺,就在桌子之旁,正坐著一個容貌絕豔的婦人,一雙剪水秋瞳卻滿含幽怨,於是問:「這位是……」「這是我內子顏盈。」聶人王搶著回答,像是恐防顏盈還會胡說下去似的。 斷帥也沒再說什麼,聶人王接著道:「斷兄千里奔波,聶某愧無盛筵以待,只得親自下廚,微備粥菜,希望斷兄莫要見怪,請用。」 聶人王一請再請,斷帥再難矜持,惟有坐下。 他倆父子拿起碗筷便大嚼起來,一直鬱鬱寡歡的顏盈則是吃得很慢,很慢……斷帥依然正襟危坐,似無動筷之意。 此時正在大嚼的聶風感到十分奇怪,問道:「斷叔叔,你為什麼還不吃?粥菜涼了就不好吃的了。」 斷帥素來自負是南麟劍首,這些粗茶淡飯又怎能看得上眼?只是禁不起這個孩子盛意殷殷,遂勉為其難的喝了一口。 誰知入口之物稀稠得宜,米香撲鼻,不由得脫口贊道:「好粥!」 聶人王自豪地笑了笑,道:「這是我跟鄰家的卿嫂學了整整一年所得的成果。」 「什麼?一年?」斷帥立時一愕,他想不到這個名震一時的刀客花掉一年光陰,僅為要煮這樣一口粥! 聶人王侃侃而道:「愈是平凡的東西,江湖人便愈難學會,煮粥僅是其中一門而已。」 「為什麼你要使自己如此平凡?」斷帥忽然問道。 聶人王不答反問:「那你為什麼又要使自己如此不平凡?」 斷帥一時無辭以對,聶人王不待他回答,已繼續說下去:「此番特意邀你到來,其實只希望你能明白,各人皆有自己愛走的路,在我而言,名利已成過眼雲煙;平凡,才是真正的幸福。」 他一邊說一邊瞧著那愀然不樂的顏盈,和那個長髮如絲的兒子,目光中泛起無限柔情。 斷帥極不明白,為何他渴求多時的對手竟會變成如斯模樣?在聶人王的臉上,他甚至找不到半絲刀客的狂。 驀地,斷帥眼前一亮。 因為,他終於瞧見了雪飲! 雪飲如舊掛在此斗室中昏暗一角,左右放滿雜物,就像是一名窮途落泊、懷才不遇的讀書人,混在市井之徒當中,面目無光。 「雪飲刀?」斷帥一怔,他怎會料到聶人王竟然隨意把雪飲棄置於一角!對於刀客以言,刀,就是生命,至死亦應不離不棄,除非刀斷……但聽得聶人王慨然嘆息:「很久以前,這柄刀已非雪飲,它已變為一柄尋常的破柴刀,而我,亦不再是當初的聶人王。」 斷帥不以為然,他在想,雪飲根本就不是什麼破柴刀,只是聶人王卻真的已非昔日的聶人王! 雪飲依舊,人面全非,聶人王愛刀之心到底去了那裡? 斷帥朝兩旁的顏盈和聶風一瞥,驀地恍然大悟,聶人王的心早已給此二人完全佔據,再無餘地可讓雪飲容身……雪飲,曾一度是他的生命,可惜這柄刀在他心中已經死了。 刀若死,戰意亦消,難怪聶人王眼中毫無戰意! 斷帥深感惋惜,也不知是在惋惜雪飲的命途多蹇,還是在惋惜自己此後又要寂寞半生? 他做夢也沒想到,此行所得竟然會是由對手所煮的一碗粥,他适才僅喝了一口,此刻是否還能夠再喝下去? 然而為了敬重聶人王,這碗粥,還是要繼續喝下去的。 他淒然舉粥,一口而盡。 聶人王從斷帥的表情,亦可知他心中一二,道:「斷兄,你終於明白了?」 斷帥苦笑頷首,笑容中又泛起他那種獨有的無奈,道:「完全明白!聶兄,請恕斷某打擾多時,我此刻亦不便久留,告辭了!」說著向聶人王夫婦拱手一揖,聶人王隨即還禮,顏盈卻依然在慢慢地吃著,未為所動。 斷帥不以為意,只輕撫聶風的髮絲,道:「虎父無犬子!小娃兒知否自己殊不簡單,可惜給埋沒了……」他一邊說已一邊揚長而去。 聶風只感到莫明奇妙,這個斷叔叔也和自己雙親一樣,滿臉憂色,怎麼他們全都是一個樣子? 尤其是娘親,她的表情向來比任何人更為複雜,她時喜時怒時怨時哀,沒有一刻是靜止的,可是,就在斷叔叔離去之時,她臉上竟然再無半點表情。 沒有表情,才是最可怕的表情。 顏盈此際正木無表情地瞧著聶人王和聶風,忽地放下碗筷,默默的站了起來,步出屋外。 她只是一直向前行,沒有回頭,也許,她本來便不想再回頭……□可是,她始終還是回頭。 就在傍晚的時候,她終於歸來。 聶風卻感到回來後的娘親很不快樂,她所有的不快樂,全都已寫在她的臉上。然而,她仍是如常地淘米做飯,如常地打掃家居,猶如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樣。 直至那一天的黃昏,事情終於發生了。 一個十分可怕的黃昏…… ※ ※ ※ 那天黃昏,聶人王還沒從田間歸來,聶風在屋外自行梳洗著他那頭柔長髮絲,顏盈則獨個兒留在寢室內撫琴輕奏,身畔還放置著包袱,看來遠行在即。 指下之琴原是聶人王送給她的定情信物,雕工精細,極盡雅致,她一直珍之重之,甚至不許孩子碰它,惟恐有絲毫損毀。 此琴不僅是信物,更代表了她與聶人王的結髮之情,可說是物輕情重。 奏著的曲子,亦是當年她有感于聶人王的心意而譜,調子溫馨無限。她曾在多少個夜晚,為這對父子彈奏此曲,共用天倫之樂。 可是今天,雖是相同的曲調,琴音卻低回落寞;她的心,為何變得如斯的快,如斯的狠? 她必須離開它,永遠的離開它!這一曲,她彈不下去了。 琴音頓止,女人不知從哪兒取出剪刀,狠狠往琴弦剪去……她要毀掉它,她更要毀掉這段情!但她可知道,這樣做亦會毀掉他? 她不管了。 「錚」的一聲,琴弦立斷;情,亦隨之而斷! 女人美麗的臉上綻放一絲殘酷的、快樂的笑意,她到底得到了解脫。 然而,聶人王呢?聶風呢?她有否顧及他倆的感受? 女人未及細想,一雙強壯的手已從後將她摟抱著;來人悄無聲息,可見武藝高強。 顏盈轉臉回望那人,登時開懷嬌笑,喜悅溢於言表,道:「你來了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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