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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八


  繆長風道:「不錯,但因他們段家在大理稱王,先後有數百年之久,是以地方上的人習慣了還是把段家的家長叫做王爺的。這只是表示大理某些人對段家的尊敬,並非真的王爺。」武端說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

  繆長風剛剛給武端解釋清楚,那位「小王爺」段劍青帶了一個老家人,在掌櫃陪伴之下,已是走進他們的房間來了。他們進來之後,掌櫃便即告退。

  繆長風施禮道:「小王爺此來,不知有何見教?」

  段劍青忙道:「繆大俠,你別這樣稱呼,說起來我還是你的晚輩呢。段仇世乃是家叔,我知道你和家叔是好朋友,所以不辭冒昧,前來拜訪。」

  繆長風心裡想道:「我的所料果然不差,原來這『小王爺』就是段仇世的侄兒。但聽說段仇世當年不知為了什麼事情和家裡鬧翻,他的性情極為怪癖,鬧翻之後,就沒有再通音訊了。難道如今又已重歸於好了麼?」心有疑團,便即說道:「不錯,我和令叔相識的時日雖然無多,卻是一見如故。但我有一事未明,倒要請教。」段劍青道:「繆大俠請說。」繆長風笑道:「我不叫你做小王爺,你也別稱我什麼大俠。我想問的是:我們今日方到大理,怎的你就知道了?」

  段劍青道:「正是家叔告訴我的。」

  繆長風又驚又喜,說道:「令叔已經回到了家麼?」

  那個跟隨段劍青一起來的老家人忽地歎口氣道:「他肯回來,那倒好了。」

  段劍青接著說道:「是這樣的,昨日我一早起來,發現書桌上有家叔留下的一封信,信上說你們幾位在十七那天已經到了昆明,計算行程,這兩天就會來到大理,吩咐我務必盡地主之誼,請你們到舍間駐足。他怕我錯過,信上還列明你們的年歲相貌。除了你們兩位之外,還有一位雲女俠和一位武姑娘,對嗎?」

  繆長風道:「不錯,她們就在鄰房。你坐一會,我去請她們過來。」

  繆長風過去和雲紫蘿說了此事,雲紫蘿猜疑不定,說道:「咱們在北芒山和段仇世分手之時,他不是說要趕往西雙版納,去找滇南四虎,為他師兄報仇的嗎?他若是要回大理,早已和咱們同行了。」

  繆長風道:「但那封信說得卻是一點不差,倘若不是段仇世寫的,諒他的侄兒也不會知道。」

  雲紫蘿道:「照信上所說,我們在昆明的時候,段仇世也在昆明,何以他不和我們相見?」

  繆長風道:「段仇世行徑怪僻,或許他是另有原因,暫時不願和我們相見,亦未可料。」

  雲紫蘿道:「你認不認得段仇世的筆跡?」

  繆長風道:「我和他雖然很談得來,但每次都是匆匆分手,從沒見過他寫的字。」跟著笑道:「即使我認得他的筆跡,也不方便叫這位『小王爺』把他叔父的信拿給我們看呀。那不是擺明瞭我們不相信他的話嗎?這位『小王爺』倒是彬彬有禮的。」

  雲紫蘿道:「那麼,這位『小王爺』現在請咱們到他家裡去住,咱們是去呢還是不去?」

  繆長風道:「我看無妨。一來他已經知道了我們到了大理,但我們的秘密,他知道了多少,我們卻是不知。我們倘是怕他洩漏我們的行蹤,在不在他的家裡住,他也會洩漏的,倒不如住在他的家裡,更能防範。二來我們在大理人地生疏,其實住在客店裡也不怎麼保險,在段家倒是可以『托庇』段劍青這個人,我看倒像是個少年老成,相當可靠的人。」

  雲紫蘿笑道:「你閱歷比我深,看人大概不會看錯,既然如此,咱們就接受他的邀請。」

  當下雲紫蘿和武莊兩人便跟繆長風過去和段劍青相見,段劍青聽說她們願意做他的客人,十分高興,說道:「家叔信上特別提到,說繆大俠和雲女俠都是他的好朋友的。武公子和武姑娘他雖然還沒見過,但兩位的令尊武定方大俠也是慕名已久的了,只恨沒有機會在武大俠生前見面。」

  雲紫蘿道:「令叔回到家裡,你見著他沒有?」

  段劍青道:「他只是留下這封信,倒底他是親自回家,還是叫人暗中送來,我都不知道呢。家叔的脾氣有點古怪,自從十多年前離家之後,就從沒有回來過。這次我猜若不是因為你們幾位大駕來到,他還不會回家留下這封信呢。家叔現在何處,小侄委實不知,請雲女俠原諒。」

  繆長風笑道:「他的脾氣。我也是知道的了。好吧,那咱們現在就走吧。」

  段劍青把掌櫃喚來,賞了他一錠銀子,說道:「我接這幾位朋友到我家裡去住,你莫胡亂說出去。倘若有人問起,你才可以告訴他,是遠道來此探望我的親戚。同時,是什麼人來查問我的,你要告訴我。」掌櫃的收下銀子,千恩萬謝,說道:「小王爺吩咐,小人會牢記的了。」雲紫蘿見他辦事細心,心裡想道:「這『小王爺』倒是頗通世故。」

  大理是座幽靜山城,此時將近黃昏時分,路上行人稀少。段劍青是經常帶領家人出城玩的,是以雖然碰上幾個晚歸的樵子和趕市歸來的鄉下人,也只把繆、武等人,當作是他們的隨從、眷屬,並沒特別注意他們。

  途中經過三塔寺,段劍青告訴他們,三塔寺相傳是唐代大將尉遲敬德所建,有一樣奇妙之處,每當夕陽西下的時候,塔影落在十五裡外的一個水潭中稱為「三塔倒影」。

  武莊聽得悠然神往,說道:「可惜今天晚了,幾時你帶我去看看這個奇景。」

  段劍青笑道:「大理的風景多著呢,武姑娘高興,我每天都可以陪你去玩一個地方。但你要看大理最奇的奇景,卻必須住到四月十六。」

  武莊詫道:「為什麼一定要住到這一天?」

  段劍青道:「我們這裡有個蝴蝶泉,岸邊有棵樹,似榆樹而非榆樹,也不知是什麼樹,每年四月初開花,花狀如蝶,花開之後,就有許多蝴蝶飛來了,尤其在四月十六那天,千千萬萬蝴蝶齊集,在樹上結成一串一串,下垂直到水面。這個奇景,在尋常的日子是看不到的。」

  武莊笑道:「現在才是正月,我們恐怕是住不到四月十六了。」

  過了三塔寺,沒多遠又看見山上一座較矮的塔,那老家人道:「這座塔叫蛇骨塔,我們的王府,就在蛇骨塔後面。」武莊問道:「為什麼叫蛇骨塔?」

  段劍青微笑不語,那老家人道:「這塔有個故事,據說很久很久以前,洱海有條大蟒,時常興風作浪,淹沒農田,為害人畜,後來有個勇士名叫段赤城的,帶了七把鋼刀,跳進洱海,故意讓蟒蛇吞入腹中,在裡面將蟒蛇刺死,他自己也悶死在這蟒蛇肚裡。老百姓為了永世紀念這殺蟒的英雄,將蟒蛇骨頭燒為灰燼,修蓋了這一座蛇骨塔。相傳這位段赤城便是段家的始祖,大理百姓感他恩德,是以修建蛇骨塔之後,發誓擁立他的兒孫世代為王。」

  武莊說道:「怪不得你們的王府建在塔旁,想來也是紀念先人之意?」

  段劍青道:「大理在宋代以前完全屬於白族,現在也還是白族的人占多數,我家也是白族。段赤城殺蟒蛇的事載於白族竹書,大概不是虛妄的傳說。不過他鑽到蟒蛇腹中,那就神乎其說了。我家祖先受族人擁戴為『王』,最初的所謂『王』也不過一族的酋長而已。建立大理國,自立為王,那是後來的事。大理國的開國之君段思平已不知是段赤城的第幾代子孫了。」

  武莊說道:「大理的百姓對待你家總算是很不錯了,直到如今,他們還是把段家的人當作他們心目中的『王』,可見一個人做了一點好事,老百姓就不會忘記他,不僅自身成為英雄,且還澤及子孫呢。」

  段劍青苦笑道:「正因如此,我倒是覺得愧對大理的百姓了。大理在清廷統治之下,百姓過得很苦,最近聽說還要抽丁打仗呢。清廷的苛政雖沒加在我的頭上,但我毫無辦法替百姓解除痛苦,他們越尊敬我,我就越覺得慚愧。」

  武莊聽了他這番說話,不覺對他起了好感,心想:「這個小王爺,果然是有點與眾不同。」

  段劍青繼續道:「大理的風景你們是看過一些了,有一首歌是讚美大理的風光的,我把歌詞念給你們聽:『雪月風花歌大理,蒼山洱海風光美。三塔斜陽波影裡,山河麗。黎民但願征塵息。』我沒有別的希望,就是希望大理永遠沒有干戈。唉,但可惜這只能想罷了。」

  繆長風說道:「黎民但願征塵息,不錯,老百姓誰不這樣想望呢!但那些要打仗的人,可不肯依從老百姓的願望,這就只能靠老百姓自己的力量,去制止干戈了。」他因為和段劍青只是初次見面,說話只能說到這裡為止,不敢表露他們和小金川義軍的關係。段劍青點了點頭,說道:「繆大俠,你說得很有道理,我以前可沒想到這層。」

  這晚段劍青在園中設宴,給他們接風。那老家人大概在段府的地位很高,段劍青把他當作長輩看待,是以他也和段劍青一同陪客。

  段家雖然早已削爵為民,但「王府」經過幾百年的經營,端的是水木清華,高麗幽雅,兼而有之。宴會之所,在花園的中央一個小湖旁邊,周圍白石欄杆,有四道大理石的長橋交叉穿過,景色美極。湖邊有塊大石兀立,狀若巨獅,上面刻有一副對聯。

  四座長橋上懸掛有數十盞宮燈,巨石上的對聯寫的擘窠大字,因此雖然是在晚間,也看得清清楚楚。繆長風朗聲讀到這副對聯:

  依然明媚山川,一石千秋撐半壁;
  似此婆裟風月,四橋兩岸落雙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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