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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五


  那知繆長風這株樹枝竟是活似靈蛇,吞吐騰挪,變化莫測,雲紫蘿一劍刺空,他的樹枝已是突然從雲紫蘿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。學武之人,抵禦敵人的進攻乃是出於本能,急切間雲紫蘿無暇思索,立即回劍一圈,還招反擊。

  繆長風贊了一個「好」字,霎那間身形步換,樹枝沒有給她碰著,又是從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了。

  雲紫蘿識得這是武當派的招數,名為「星漢浮槎」,這是上刺咽喉,斜削雙目的淩厲絕招,不敢怠慢,連忙以躡雲劍法的「移星摘鬥」一招化解,不料繆長風的樹枝倏地中途一變,看似「星漢浮槎」,其實卻不是「星漢浮槎」,只聽得「嗤」的一聲,雲紫蘿的衣袖已是給他的樹枝拂著,雲紫蘿面上一紅,連退三步,說道:「繆先生劍術果然神妙非凡,我輸了招了。」

  繆長風笑道:「這是你還有顧忌之故,並非真的輸招。再來,再來!」

  再度試招,雲紫蘿那裡還敢輕視他手中的「樹劍」,顧忌一消,把躡雲劍法發揮得淋漓盡致!

  繆長風亦是不禁暗暗佩服。心裡想道:「躡雲劍法傳到她的手上,似乎又多了許多變化,其中精微之處,我以前想都沒有想到。嗯,像她這樣能夠把劍法推陳出新的聰明女子,在鬚眉之中也不多見!」

  繆長風眼中的雲紫蘿是如此,雲紫蘿眼中的繆長風更是令她心折,感到他的劍法難以捉摸了。只見他所出的招數,時而少林,時而武當,時而峨眉,時而崆峒,各家各派的劍法紛然雜陳,奇招妙著,層出不窮,但每招每式,儘管是脫胎自各大門派,卻又都有別出心裁之處,或大同而小異,或大異而小同。

  轉眼過了三五十招,繆長風的一株樹枝使得虎虎風生,矯若游龍,雖是柔枝,勁道不亞刀劍。由於他的每一招都是制敵機先,攻敵之所必救,雲紫蘿被迫轉為防禦,拆了三五十招,仍然未能削著他的樹枝。

  忽地繆長風一招刺來,竟是躡雲劍法的招數,雲紫蘿的本門劍法自是熟極如流,不用思索,立即便用相應的招數化解,不料繆長風陡然加以變化,又是從雲紫蘿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,雲紫蘿吃了一驚,百忙中一個「風颭落花」的身法,這才堪堪避過。繆長風說道:「我這一招輕雲出岫,按貴派的劍理,是應該先慢後快的,我改為先快後慢,不知也可以使得麼?」雲紫蘿道:「繆先生別出心裁,令人佩服。不過若非內力足以駕禦,恐怕不宜。」這話當然還是稱讚繆長風的,意思是說,倘若是尋常的武學之士,沒有繆長風這樣的內功造詣,那就不宜更改原來的劍法了。一面是稱讚對方,一面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見,話出了口,雲紫蘿這才突然感到有點不好意思,想道:「我和他初初相識,他的武學造詣又遠勝於我,我這話只怕是說得太直率了。」

  繆長風大為歡喜,說道:「雲姑娘說得不錯。」過了數招,繆長風又是一招略加變化的躡雲劍法,這次雲紫蘿已有準備,使出她最近參悟的三招劍法中的一招絕招,心裡想道:「這次無論你如何變化,我總可以削著你的樹枝了吧?」心念未已,繆長風的樹枝果然給她的青鋼劍碰著,可是那樹枝卻似一片木片似的附著在她的劍脊上,雲紫蘿突然感到一股粘黏之勁,青鋼劍不知不覺給他帶過一邊,那根樹枝仍然沒有削斷!

  繆長風霍地跳出圈子,扔掉樹枝,笑道:「這次是我真的輸了招了,雲姑娘的躡雲劍法端的是出神入化,非我所及。」

  邵、蕭二女看得目眩神迷,在繆長風扔掉樹枝之後,心神稍定。

  蕭月仙詫道:「邵叔叔,這一招分明是你贏了表姐,怎的反而說是輸了?」

  繆長風道:「我不過是在內力上稍勝你的表姐一籌,劍法上實是已受制,不能不甘拜下風。」

  雲紫蘿道:「繆先生,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,躡雲劍法或者是各有變化,我勉強夠得上和你切磋。但你精通各家各派的劍術,這卻是我望塵莫及的了。」

  邵紫薇笑道:「你們的劍法都是令我大開眼界,受益不少,大家都不必謙虛了。繆叔叔,你怎的懂得這許多門派的劍術,當今天下,恐怕是再也沒有第二個人了!」

  繆長風哈哈笑道:「好在這裡沒有別人,你這話若是給別人聽見,只怕會笑掉別人牙齒!」

  邵紫薇道:「我不信還有別人在劍術上比得上你。」

  繆長風道:「比我劍法高明的不知多少呢!如金逐流,如厲南星,如牟宗濤等人,他們就都是一派的劍術名家,遠遠在我之上。」

  蕭月仙道:「你和他們交過手?」

  繆長風道:「人的名兒,樹的影兒,盛名之下無虛士,何須交過手才知高下?」

  邵紫薇道:「焉知他們不是浪得虛名?何況即使如你所言,他們也不過只是一派的劍術名家,你卻是精通各家各派?」

  繆長風笑道:「你這話就外行了。第一、我不過是對各派的劍法涉獵得多一些,距離精通二字,還差得遠呢。第二、武學的最高境界,是要融會百家,自辟蹊徑。融會百家我還未能做到,自辟蹊徑,獨創一派,那就更談不上了。又怎能與他們早已成為一派宗師的相提並論?」

  雲紫蘿心裡想道:「這人有狂放的一面,也有謙虛的一面,倒是難得。」不過,雖然知道他說的是客氣話,但細細咀嚼他說的「融會百家,自辟蹊徑」這八個字,亦是感到得益不少。

  邵紫薇和蕭月仙卻是不約而同的有另一種想法,他們昨日聽得繆長風說過泰山之會的事情,此際心中都是想道:「牟宗濤是此會的主人,繆叔叔剛才說的金、厲等人都是上客,另外還不知有多少武學高明之士?陳光世和他父親也都去了。唉,倘若我也能赴會開開眼界,這該多好!」

  繆長風來了之後,蕭月仙已經和邵紫薇搬回家裡,把邵家的客房讓給繆長風。她們合住蕭月仙的臥房,雲紫蘿則住在蕭夫人的房間。

  這晚雲紫蘿怕她姨媽嘮叨,說她不願意聽的話,一早就假裝熟睡,到了午夜時分,忽然聽得遠處隱隱似有長嘯之聲!

  聽這嘯聲,似是來自數裡之外的梅林,雲紫蘿大為詫異,心裡想道:「嘯聲從數裡之外傳來,依然聽得清清楚楚,自必是繆長風的龍吟功無疑。半夜三更,他為何無端端跑到梅林發嘯?」

  嘯聲未歇,忽地又聽得兩種異聲,相繼傳來。如狼嗥,如梟鳴,難聽之極,三種聲音,相互糾纏,相互撞擊,好像廝殺一般。繆長風的嘯聲似是在那兩種異聲包圍之中,覓縫鑽隙,搖曳而出,音細而清,宛如遊絲嫋空,若斷若續,狼嗥與梟鳴這兩種異聲雖然宏亮,卻也掩蓋下了他這清泠的嘯聲。陡然間嘯聲大振,有如孤軍奮戰,突破重圍。又如白居易「琵琶行」中所描寫的那樣:「銀瓶乍破水漿迸,鐵騎突出刀槍鳴!」響遏行雲,群峰回應,久久不絕!

  雲紫蘿是個武學行家,大驚之下,忙即披衣而起,說道:「姨媽,你聽!恐怕是繆長風碰上勁敵了!」

  蕭夫人早已坐了起來,說道:「不錯,這兩個人恐怕都是練有獨門內功的高手,不過你也不用擔心,繆長風大概也還可以應付得了。紫蘿,你做什麼?」只見雲紫蘿推開了窗門。

  雲紫蘿道:「我出去看看!」

  蕭夫人道:「你忘了他的叮囑嗎?他這嘯聲想必就是要叫咱們躲開的。要去也只能我去!」

  雲紫蘿道:「姨媽,你是一家之主,你應該留下來照顧表妹和邵姑娘,還是我去的好!」

  蕭夫人道:「我看繆長風是對付得了的,對付不了,咱們再出手不遲。何況,你、你──」

  她想說的是「何況你又有孕在身」,話猶未了,雲紫蘿已是躍出窗子,說道:「若然來的不止兩個強敵呢?他縱然對付得了,咱們也不能讓他獨自對付強敵!」說到最後的幾個字之時,身形已經翻過圍牆,到了屋子外面了。

  蕭夫人本來要阻攔她的,轉念一想:「患難見真情,我不是要撮合他們的嗎?那就讓她的真情給繆長風知道也未嘗不好。」同時心裡又不禁暗暗叫了一聲「慚愧!」想道:「我年紀大了一些,俠氣倒是不及她們小一輩的。」

  雲紫蘿踏入梅林,只聽得風聲呼呼,人還未見,卻已見到了滿空都是飛舞的梅花!

  雲紫蘿向那聲音來處走去,走得稍近一些,忽地感到一股熱浪襲來,好像鼓風爐中吹出的熱氣,觸人如炙。方自一驚,陡地又有一股寒飆襲來,登時又似從鼓風爐畔突然移到了冰窟之中,饒是雲紫蘿的內功已有相當造詣,也是不由得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。

  抬頭一看,只見淡月疏星之下,紅黑黃三條人影,倏台倏分,鬥得正酣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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