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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六


  原來圍攻繆長風的那兩個人,一個是披著黑色斗篷的武士,一個是披著大紅袈裟的和尚。

  那和尚披的是大紅袈裟,掌心也好像塗滿鮮血一樣紅得怕人,每一掌劈出,都挾著一股炙人的熱風!

  那黑衣武士的打法卻完全兩樣,遠不如和尚的兇悍粗獷,一掌拍出,輕飄飄的若不經意,但一股侵肌刺骨的寒飆卻隨著他的手足起處,突然無聲無息的襲來!

  雲紫蘿雖然尚未練成上乘內功,一看之下,亦已看出一些門道,暗自思忖:「姨媽說得不錯,這兩個人果然都是練有獨門的邪派內功,黑衣武士似乎練得更純。我的功夫和他們相差太遠,明刀亮斫,只怕未必近得他們身子。」

  繆長風在這兩人夾攻之下,雙掌盤旋飛舞,掌力時而柔如柳絮,時而猛若狂濤,忽柔忽剛,變化莫測。旁人看來,似乎是他處在下風,其實卻是個各有顧忌的相持局面。

  黑衣武士接連拍出連環七掌,內力有如排山倒海般的從掌心發出,直攻過去,只聽得「哢嚓,哢嚓」之聲不絕於耳,那是在他方圓三丈之內,無數的樹枝給他的掌力折斷的聲音,但他的每一掌仍是輕飄飄的拍出,不帶風聲!繆長風頭頂上發散出熱騰騰的白氣,白氣越來越濃,似是正以絕頂的內功抵禦對方的陰寒之氣,抵禦得相當吃力。可是黑衣武士卻感到對方的內力堅韌非常,面前好像堆著一堵無形的牆壁,任憑他如何衝擊,總是攻它不破。

  繆長風雙掌一合,劃了一道圓圈,冷冷說道:「西門的,你縱然練成了玄陰掌,加上這個禿驢的火龍功,卻又能奈我何哉?你們是不是還要再打下去,但在這裡我可不想奉陪了!」

  西門灼喝道:「你說不怕,為何要跑?」與那和尚一前一後,堵住繆長風的去路。繆長風冷笑道:「我只是不想糟塌梅花,毀壞風景,你當我是怕了你麼?有膽的你跟我來,咱們另找一個合適的地方,分個雌雄,決個高下,你們盡可放心,繆某決不會找人幫手!」

  雲紫蘿躲在一棵老梅樹後,心裡想道:「繆長風想必是已經知道我來到了,他這番話是有意說給我聽的。他要把那兩個人引開,他不想我捲入漩渦。可是看這情形,他要跑也難以跑開,我又焉能袖手旁觀。」

  心念未已,果然便聽得西門灼喝道:「這裡便是你喪身之地,何須另選地方?」那和尚也喝道:「任憑你花言巧語,你要跑就是不成!」兩人聯手夾攻,攻得更加緊了。

  繆長風哈哈一笑,說道:「你有多大本領,膽敢口吐狂言?」輕輕的一掌拍出,把對方兩個人的掌力化開。西門灼正在使到第七重的玄陰掌功夫,忽覺微風颯然,如受春風吹拂一般,竟有懶洋洋的感覺。西門灼大吃一驚,心裡想道:「難道他竟練成了太清氣功?」

  太清氣功是道家的一種上乘內功,龍吟功則是從佛門的獅子吼功脫胎的,雲紫蘿未來之前,繆長風已經用龍吟功和他們較量過了,此時又再使出太清氣功輕描淡寫的化解了他們的攻勢,饒是西門的武學深湛,見多識廣,也是不禁為之駭然,想道:「這小子的武學也真雜得可以,怪不得我的師弟素來是不佩服別人的,也不能不稱讚他是當今武學最博之士,果然名不虛傳!他不但通曉各大門派的劍法,居然還擅長佛道兩家的正宗內功!看來我若不冒險一施殺手,今日只怕難逃一敗。」

  三人各以正邪各派的絕頂功夫比拼,西門灼的玄陰掌有如嚴冬肅殺,那和尚的火龍功有如炎夏驕陽。但繆長風的大清氣功卻有如和煦的春日。肅殺的寒氣,三伏的炎威都在春風之中溶解。

  西門灼也端的非同小可,一受大清氣功的侵襲,僅僅退了兩步,立即就默運玄功,片刻之間,真氣周行全身三十六道大穴,消除了那股懶洋洋的感覺。隨即化掌為指,輕輕的一指向繆長風胸口的「璿璣穴」彈去。」

  繆長風焉能給他彈著,吞胸吸腹,身形登時挪後少許,恰恰避開。可是雖沒給他彈個正著,胸口卻突然感到火烙一般,渾身發熱。呼呼風聲,那和尚的雙掌又是連環擊到。他是練有火龍功的,掌風如同鼓風爐中噴出的熱風,令得繆長風熱得更加難受,不由自己的接連退出七八步。

  繆長風也不禁吃了一驚,要知西門灼的玄陰掌發的本來是奇寒的陰煞之氣,和他這一指所用的陽剛氣功路子剛好相反,縱使武學高明之士,也很難把兩種大相徑庭的內功迅速轉換的,繆長風自忖:「敗是不會敗給他們,但只怕過後可得大病一場。」

  殊不知西門灼這「雷神指」的功夫也未練成,強自把玄陰掌迅速變化雷神指,本身真氣亦是耗損不少,決計不敢多用。而繆長風每退一步,就消去了對方的一分勁道,退出了七八步,已是把對方那寒熱的作用消除了。

  但雲紫蘿不明這種上乘武學的奧秘,她躲在樹後伺機出手,看見繆長風接連退了七八步,卻是禁不住心慌了。

  大吃一驚之下,雲紫蘿無暇思索,摸出了三枚銅錢,立即便向西門灼打去。

  雲家的錢鏢打穴功夫也是武林一絕,三枚錢鏢分打西門灼上盤的「太陽穴」,中盤的「愈氣穴」,下盤的「歸藏穴」,黑夜之中,認穴不差毫釐!

  西門灼喝道:「誰敢偷施暗算?」陡然間三枚錢鏢都向著雲紫蘿反射回來。不但錢鏢反射回來,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掌力也隨之而至!

  雲紫蘿禁不住那股力道的衝擊,大驚之下,迫出了她絕妙的輕功,一個「細胸巧翻雲」,跳將起來,纖手一按梅枝,在半空中翻了一個觔鬥,倒縱出數丈開外!幸而她內功頗有造詣,順著那股力道的來勢,輕輕巧巧的落下地來,這才得以沒有摔倒!

  可是那三枚反射回來的錢鏢,仍然如影隨形的跟著她,她剛剛腳尖著地,那三枚錢鏢也跟著到了。

  雲紫蘿聽風辨器,聽出錢鏢來勢已緩,既是無法閃避從三路打來的錢鏢,便即伸指疾彈,錚、錚、錚三聲,把三枚銅錢彈開!

  錢鏢雖給彈開,但她的手指與反射回來的銅錢接觸,卻突然感到一股冷意,直透心頭,不由得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。

  忽地有一雙手從她後面伸來,拖著她就跑。雲紫蘿驚魂未定,又吃了一驚,正要掙扎,身邊聽得蕭夫人的聲音說道:「別慌,是我!」

  西門灼以劈空掌力反擊雲紫蘿,這就給了繆長風一個可乘之機,當下身形一起,猛的就向他的琵琶骨硬劈下來!

  西門灼在對方強攻之下,不敢拼個兩敗俱傷,他的功夫也已到了能發能收的境界,雙掌向前滾斫之勢,倏然變為向上接招。

  只聽得「蓬」的一聲,西門的雙掌一合,夾著了繆長風的手掌。繆長風內力一震,西門的虎口發熱,雙掌連忙鬆開,繆長風電光石火般的疾即轉身,雙掌齊出,十指如鉤,只聽得嗤嗤聲響,那個和尚剛剛向他攻來,給他掌指兼施,反擊回去。饒是這和尚閃避得快,身上披的那件大紅袈裟已是給他撕去了一幅。

  繆長風暗暗叫聲「慚愧」,心裡想道:「若不是雲紫蘿助我一臂之力,只怕我還當真不容易脫身呢。但我無論如何也是不能連累她了!」

  蕭夫人把雲紫蘿拖入梅林深處,埋怨她道:「紫蘿,你怎的可以如此冒險,不怕驚動了胎氣嗎?」

  雲紫蘿還未來得及說話,忽聽得長嘯一聲,宛若龍吟。霎那間繆長風已是出了梅林了。西門灼和那和尚緊迫不舍,激戰過後的梅林,恢復了原來的寧靜。

  雲紫蘿道:「姨媽,你別只是顧我,繆先生恐怕──」話猶未了,就好像聽得繆長風在她耳邊說話一般,說道:「我不礙事,多謝你們。快照我那天說的話去做!」繆長風用的是最上乘的「傳音入密」的功夫。雲紫蘿見他仍然能夠運用這樣上乘的內功,心頭的一塊大石方始落下。

  蕭夫人道:「這你可以放心了吧,我早說過繆長風是可以應付得了的。咦,你怎麼啦?手心如此寒冷!」雲紫蘿道:「沒什麼,大概是著了點涼。」

  蕭夫人緊緊握著她的雙手,以本身深厚的內功助她驅除寒氣,過了大約半炷香的時刻,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一顆顆從雲紫蘿的額上滴下來,雲紫蘿的臉色這才開始恢復紅潤。蕭夫人噓了口氣,說道:「原來你是沾上了玄陰掌的寒毒,卻還對我遮瞞,好在你只有兩個月身孕,胎兒尚未成形,沾上的寒毒也不算多,否則你縱然可免內傷,腹中的胎兒卻只怕是難以保全了。唉,我也想不到敵人竟是如此厲害的!」

  雲紫蘿低下了頭,暗暗叫了一聲「僥倖」,心裡想道:「楊牧非常盼望有一個自己的孩子,幸虧我保得住腹中這一塊肉,否則是更對不起他了。」

  蕭夫人責備了她一頓之後,想把氣氛弄得輕鬆一些,接著笑道:「紫蘿,你說你心如槁木,其實卻是個熱心人呢!經過了今晚的事情,我看繆長風是永遠也不會忘記你了。」

  雲紫蘿面上一紅,說道:「我只問事情應不應為,他既然算得上咱們的朋友,換了另一個,我也會這樣做的。」

  蕭夫人微微一笑,為了避免甥女太過尷尬,說道:「為朋友固然緊要,但也得愛惜自己的身體啊!這次的事情已經過去,以後你可得謹慎一些。」雲紫蘿低頭說道:「姨媽說得是。」

  蕭夫人道:「咱們現在應該說正經的事啦,繆長風的話想必你也聽見了,我看明天一早,我們就應當離開這兒。」

  剛說到這裡,只見邵紫薇和蕭月仙上氣不接下氣的匆匆跑來,手中都拿著一把出了鞘的長劍,一見蕭夫人,便即說道:「繆叔叔呢?咱們快幫他打架去!」

  蕭夫人笑道:「繆叔叔早已把敵人趕跑了,還用得著你們趕來幫忙。你們還是趕快回去收拾東西吧。」

  蕭月仙怔了一怔,說道:「收拾東西,上那兒去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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