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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九


  雲紫蘿給她挑動了心頭的創痛,一時之間,也不知說些什麼話好。

  蕭月仙知道是表姐,這一下可樂開了,拉著雲紫蘿的手,搖了又搖,笑道:「表姐,我到蘇州找過你的,你知道嗎?表姐夫是誰,為什麼下和表姐夫一同來探我們?」

  雲紫蘿說道:「知道,給你開門的那個小牛兒已經告訴我了。他說你是和一位姓邵的少年來的,是這位邵大哥吧?」

  蕭月仙剛剛和邵鶴年鬧了彆扭,有點尷尬,說道:「這個小牛兒倒是記得牢。嗯,我卻忘記問候姨媽了,聽說姨父已經不幸身故,姨媽好麼,是不是和你們夫妻同住?」

  蕭夫人也說道:「這十多年來我一直在掛念他們,現在見著了你,如同見著你的母親一般。對啦,你的母親為什麼也不來?難道你這次回家,就只是單身一人麼?」

  一連串的問題,雲紫蘿不知從何答起,只好勉強笑道:「說來話長,我這次是特地來投靠姨媽的,容我以後再行稟告好嗎?」蕭夫人笑道:「不錯,倒是我老糊塗了,忘記了你剛剛劇鬥一場了,你累不累,累了,慢慢再說不遲。」

  她們親戚相認,邵叔度不便就去插嘴,同時他也記掛著兒子的受傷,當下就過去察看邵鶴年的傷勢,見他傷得不重,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頭,問道:「鶴年,你們是怎麼和那姓連的傢伙打起來的?」

  邵紫薇道:「爹,哥哥是後來才來的,我告訴你,那人是為了找繆叔叔來的。」

  邵叔度詫道:「他既然是繆叔叔的朋友,你們為什麼打起來?」

  邵紫薇笑道:「爹,你還沒有聽清楚我的話呢!聽那人的口氣,他來找繆叔叔恐怕乃是尋仇,而非訪友!」

  邵叔度道:「他說了些什麼?」

  邵紫薇道:「他並沒有說出他和繆叔叔結的是什麼樑子,他只是氣勢洶洶的逼我們把繆叔叔交出來給他。我們氣他不過,這就打起來了。」

  邵叔度嘆了口氣,說道:「結了這個仇家,可是麻煩。」

  邵紫薇噘起小嘴兒道:「爹,難道你怕他不成?」

  邵叔度道:「怕當然是不怕的,但以後你們行走江湖可就多要些小心了。」

  邵紫薇道:「以後的事,以後再說。爹,咱們現在也該上去道謝人家啦。」

  邵叔度道:「不錯。」攜了兒女,走過去,說道:「恭喜你們親戚重逢,雲女俠,小兒這次幸得保全性命,多虧了你啦。」

  雲紫蘿道:「那裏的話,令郎劍法高明,其實並不輸於那人,只是稍欠臨敵的經驗而已。要不是令媛令郎和表妹先打了一場,只怕我也難免要在那人的判官雙筆之下吃虧呢。」

  蕭夫人道:「這位邵先生是你姨父生前的好朋友,也是我們這幾年來的鄰居。」

  雲紫蘿呆了一呆,說道:「姨父不幸也身故了?」

  蕭夫人嘆口氣道:「你們是甲子那年來到蘇州的,是麼?你姨父就是在前一年去世的。我們也正是因此才離開了這兒好多年,這件事慢慢再告訴你吧。」

  邵鶴年見蕭月仙不理睬他,她們母女也只顧和雲紫蘿說話,自己又插不進口,於是就裝作受傷力弱,舉步遲緩,故意落後。

  蕭夫人道:「叔度,你已經知道了那人的來歷麼?」

  邵叔度道:「知道了,那人是連家的人,據我猜測,恐怕他就是被稱為『連家白眉』的連甘沛了。」

  蕭夫人皺起眉頭說道:「繆長風可曾告訴你,他是怎地和連家結仇的?」

  邵叔度道:「繆長風遊俠江湖,好朋友固然很多,仇家也是不少,他那能和我一一細說。以他這樣嫉惡如仇的性格,和連甘沛結怨也不稀奇。」

  蕭夫人道:「我對江湖上的事情甚是隔閡,不過聽說連家近二十年來倒是頗為收斂,並不怎樣仗勢欺人?不知這個連甘沛何以不遵家訓?」

  邵叔度道:「不錯,據我所知,是有這麼一回事。大約二十年前,連家筆的掌門人連城虎受了當朝宰相曹振鏞的聘禮,不惜以一派掌門之尊,屈就相府的護院。有一次他給曹相國送禮給西昌將軍帥孟雄,俠義道的人物決意對他小施懲戒,由現任紅纓會的舵主厲南星和六合幫的副幫主李敦聯同出手,中途截劫,連城虎敗在厲南星劍下,復被李敦毒針所傷,武功全廢。後來連城虎答應改過自新,從此閉門封筆,李敦方始給他解藥。

  「經過這次教訓之後,連城虎果然遵守諾言,從此閉門封筆,絕跡江湖,不但如此,他還告誡家人弟子,絕對不許他們在外面鬧事。是以連家的氣焰近年來的確大為收斂了。

  「剛才悻悻然而去的那個連甘沛是連城虎的嫡親侄兒,也是連家晚一輩侄子之中本領最高的一個人,故此號稱『連家白眉』,他倒是常在江湖行走的,不過也沒聽說他有過什麼惡行。繆長風何以與他結仇,這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。」

  蕭夫人道:「或許連城虎的閉門封筆,乃是為勢所迫,心實不甘,佯作改過,暗中仍與官府往來的。」

  邵叔度道:「你是懷疑這個連甘沛乃是經他叔父的授意,暗中替官府出力的麼?」

  蕭夫人道:「不知繆長風是否反清的人物,或者犯過什麼案件?」

  邵叔度笑道:「我和繆長風的交情不錯,但這樣的秘密他還是不肯和我說的。不過以他這樣豪邁不羈,嫉惡如仇的性格而論,你這兩個猜測,也是都有可能。」

  蕭夫人嘆口氣道:「若然我猜得不錯,今後的麻煩只怕是不會少了。」

  邵叔度道:「過兩天我去拜訪陳天宇,希望可以打聽到一些消息。」

  蕭夫人母女和邵叔度、雲紫蘿四個人走在前面,談論如何對付連甘沛的事情,邵鶴年和他的妹妹走在後頭,也是在竊竊私議。

  邵鶴年因為蕭月仙不理睬他,甚感尷尬,故意落後。邵紫薇情知哥哥懷有心病,便也特地放慢腳步,和他作伴,悄悄的問他道:「哥哥,你今天怎麼啦?現在是秋高氣爽的時節,你卻像是春天的天氣一樣,陰晴無定!」

  邵鶴年道:「你這話是什麼意思?」

  邵紫薇笑道:「可不是嗎?你捨了性命救蕭大妹子,為什麼突然又生她的氣了?」

  邵鶴年悶聲道:「你分明知道,還來問我?」邵紫薇道:「我知道什麼?」邵鶴年冷冷說道:「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!」

  邵紫薇面上一紅,說道:「這都怪我不好。本來我也是為了你的緣故,才特地試探她的,可恨我笨嘴笨舌,不會說話,說呀說的,就和她吵起來了。我想她和我吵嘴時候說的話也定是一時之氣,你又何必當真?」

  邵鶴年道:「我是樣樣比不上人家,我自己知道。」

  邵紫薇甚為後悔,說道:「哥哥,你這可是和我生氣了。這話是我說的。但也是我為了故意激她,才這樣說的。她可沒有說你比不上人家,也沒有說不喜歡你,只是不肯承認和你、和你『相好』罷了。女孩兒家臉皮薄,她嘴裏不說,心裏可是對你好的。剛才她不是都要為你敷傷嗎?唉,你卻不該作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。哥哥,你給她賠賠罪吧,賠一賠罪就沒事了。」

  邵鶴年輕輕哼了一聲,說道:「你不用替她掩飾,她對我如何,我自己心裏明白。」

  邵紫薇嘆口氣道:「哥哥,我對她疑心已是錯了。你不該也是這樣多心。」

  蕭夫人的談話剛好告了一個段落,隱隱聽得邵鶴年哼那一聲,瞿然一省,說道:「我倒忘了鶴年受了傷了,走得動嗎?」

  邵鶴年道:「沒什麼,只是受點輕傷,多謝伯母掛記。」

  蕭夫人放慢腳步,等候他們兄妹上來,笑道:「年青人應該和年青人在一起,月仙,你的年哥為你受了傷,你也不去陪他?」蕭月仙淡淡說道:「表姐剛來,我忙著聽表姐和你說話,一時忘了。」雲紫蘿笑道:「我不會很快走的,咱們說話的時候多著呢,你還是去照料邵大哥吧。」邵鶴年道:「雲女俠,多謝你出手相助,我真的只是受了一點輕傷,並不礙事,用不著人家照料。」他把蕭月仙稱作「人家」,冷淡之情,已是見之辭色。蕭月仙咬著嘴唇,不再說話。

  蕭邵兩家相鄰,不知不覺,回到家門,蕭夫人道:「你們不進來坐一會兒?」邵叔度道:「不了,你們姨甥久別重逢,我不打擾你們啦。」蕭夫人道:「好,那麼年侄你今晚早些安歇,養好了傷,明天我和阿仙再來看你。」邵鶴年淡淡說道:「不敢當。」這次他的父親也感覺到了。邵叔度瞪了兒子一眼,說道:「你瞧蕭伯母對你多麼體貼,你要知道感激才好。」

  回到家中,蕭夫人道:「仙兒,你是不是和你的年哥又嘔氣了?」蕭月仙道:「沒有呀,他不睬我,難道要我去巴結他麼?」蕭夫人道:「還說不是嘔氣?不嘔氣怎會你不睬我我不睬你,唉,我不明白你們是怎麼搞的,一會兒好,一會兒吵,真是一對小冤家!」

  蕭夫人只道這是小兒女的尋常事,卻不知這次的「嘔氣」和以往大不相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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