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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八


  邵紫薇叫道:「蕭大妹子,他為你受了傷啦,你還不快來給他敷傷!」

  蕭月仙因為剛與邵紫薇一場口角,甚是尷尬,邵紫薇的話中又帶有埋怨之意,她更是不好意思了。但見邵鶴年因她受傷,心裏也是不禁帶了三分內疚七分驚慌,雖然頗感尷尬,也終於走了過來,掏出了金創藥。

  邵鶴年冷冷說道:「不用你費神,我有金創藥,我自己會敷!」

  邵紫薇怔了一怔,道:「哥哥,你這是——唉,你——」

  邵鶴年澀聲說道:「沒什麼,我又不是受了重傷,怎敢有勞蕭大、大小姐服侍。再說,我也沒這個福氣。」他已經是想要說得婉轉一些的了,但說出話來,仍是不禁帶著一股強烈的酸氣。「蕭大妹子」的稱呼,到了唇邊,也改成了「蕭大小姐」了。

  蕭月仙僵在當場,淚珠幾乎就要奪眶而出,忍不住氣,轉過了身,說道:「你發什麼少爺脾氣,我又不是你家的丫頭,一定要巴結你。哼,狗咬呂洞賓,不識好人心。你不要我給你敷傷,我才懶得理你呢!」

  邵鶴年平素對她百依百順,此時為賭一時之氣,話出了口,後悔已來不及。聽了蕭月仙這番說話,心裏想道:「原來她還是關心我的。」但蕭月仙這番說話,說得比他還要冷硬,雖然透露了對他的關懷,話中卻也藏著芒刺,刺得他很不舒服。

  蕭月仙轉過了身,這一下登時成了僵局。邵鶴年想要向她道歉,亦是無法說得出口了,邵紫薇掏出了金創藥,給哥哥敷傷,嘆口氣道:「唉,你們真是一對冤家——」

  正想給他們善言調解,急切間還沒有想好說話,忽聽得一陣金鐵交鳴之聲,震得耳鼓嗡嗡作響,原來雲紫蘿和那使判官筆的漢子,正在打到緊張的關頭。雲紫蘿一招「大漠孤煙」,劍直如矢,平刺過去,給那人雙筆一封,濺起一蓬火花,劍光流散。雲紫蘿的寶劍給他盪開,那人右手的判官筆又添了一道劍痕!

  匹練似的劍光裏裹著一雙黑漆漆的判官筆,端的似是蒼龍出海,在銀白色的波濤中翻騰掙扎一般!這一場驚心駭目的惡鬥,把他們的目光都吸引過去了。

  雲紫蘿的躡雲劍法以輕靈迅捷見長,此時劍尖上卻似挽了重物似的,東一指,西一劃,比開始的時候慢了許多。但雖然慢了許多,劍法卻是愈出愈奇,幾乎每一招都是從對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將過去!原來雲紫蘿初時本是想快劍急攻,速戰速決的,但因內力不如對方,急攻之下,反而迭遇險招,這才再改戰法,出奇制勝。

  這漢子是點穴的大名家,不料他這雙筆點四脈的驚神筆法竟然攻不進雲紫蘿的劍光圈內,心裏不覺漸漸焦躁起來,一對判官筆宛如雙龍出海,著著搶攻,幻出了千重筆影,一時間倒是旗鼓相當,難分高下。

  雲紫蘿自知內力不及對方,當下把真力貫注劍尖,躡雲劍法霍霍展開,當真是瞻之在前,忽焉在後,瞻之在左,忽焉在右,看似比前緩慢,劍勢卻是更力凌厲,而且在守勢之中,偶然也搶攻幾招,一旦搶攻,出劍就是快如閃電!

  只聽得颯颯連聲,與山風相和,精芒冷電,映照著落日餘霞,劍光筆影,穿梭來往,枝葉紛飛,山花雨落,不消多久,他們身旁的樹木,都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枝幹。

  這一場劍筆爭雄,精采絕倫的激戰,把旁觀的邵鶴年、蕭月仙、邵紫薇三人,全都看得呆了!

  邵鶴年忘記了賭氣,不自覺的和蕭月仙說道:「爹爹和伯母傳授咱們的劍法之時,曾說最上乘的劍法必須動如脫兔,靜如處子,當時我只覺得這八個字說得太過空泛,也不知怎麼樣算得是動如脫兔,靜如處子?如今看了這女子的劍法,我方始突然明白了,原來就是這樣!」

  蕭月仙也把適才的氣惱暫時忘記了,說道:「奇怪,這女子不知是什麼人,那裏來的?為什麼她要跑來幫咱們的忙呢?」

  邵紫薇卻是有點擔心,說道:「這女子的劍法固然是精妙絕倫,但只怕敵手太強。她未必能夠取勝。咱們要不要上去助她一臂之力?」蕭月仙道:「只怕咱們插不上手,娘怎的還不見來?」邵紫薇道:「爹爹應該聽見了我的喊聲吧,怎的也不見來?嗯,若然他們還不來,咱們打不過也是要打的了!」

  話猶未了,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:「誰敢跑到這兒放肆?」接著一個婦人的聲音斥道:「誰敢欺侮我的女兒!」

  人還未見,聲音遠遠傳來,已是震得各人的耳鼓嗡嗡作響。三個少年喜出望外,那個漢子卻是不由不大吃一驚了。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,一聽就知這是上乘的「傳音入密」的功夫,有這樣功夫的人,當然定非庸手。這漢子心中自忖:「聽說邵叔度是內家高手,這男的想必就是他了,果然名下無虛。這女的不知是什麼人,但聽她這傳聲入密的功夫,內功的造詣,只怕也不會在我之下!」

  心念未已,只見林邊已經出現了一個銀白長鬚的老頭,一個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。

  這老頭正是邵鶴年、邵紫薇的父親邵叔度,中年婦人是蕭月仙的母親魏幗英。

  蕭月仙叫道:「媽媽快來!」邵紫薇叫道:「爹爹快來,哥哥受了傷啦!」

  這漢子勝不了雲紫蘿,心中本來就已有點著慌,此時忽見兩個高手同時來到,更著慌了。雲紫蘿猛的喝聲「著!」劍光如環,閃電般的疾削過去,那漢子大吼一聲,躍出數丈開外,衣袖上一片殷紅,一條左臂已是給雲紫蘿傷了。

  雲紫蘿暗暗叫聲「僥倖!」原來她已經使到了躡雲劍法的最後一招「橫雲斷峰」,方始傷了敵人的。

  蕭夫人看見雲紫蘿使出這招劍法,不覺呆了一呆,心裏想道:「這不是躡雲劍法嗎,難道她就是紫蘿?唉,可惜,可惜!」原來這一招「橫雲斷峰」若是使得爐火純青的話,一劍就可以斷掉那人的手臂的。

  蕭夫人呆了一呆,忘記了攔截那人,但邵叔度則已跑上去了。那人旋風似的奪路奔逃,喝道:「誰敢攔我,我就和他拼了!」

  邵叔度冷笑道:「敗軍之將,也敢言勇?」說時遲,那時快,那漢子已是一招「星漢浮槎」,用那條沒有受傷的右臂,「嗖」的一聲點向他的咽喉!

  邵叔度沒有攜帶兵器,在那漢子將到未到之際,折了一株粗如兒臂的松枝,當作五行劍使,正好迎上了那漢子的判官筆。

  只聽得「哢嚓」一聲,松枝斷為兩截,可是那人的一支判官筆卻飛上了半空,流星殞石般的落下山谷!

  那人這一驚非同小可,心道:「這個邵老頭兒的內功果然是在我之上!」

  邵叔度也是不禁心頭一凜,想道:「怪不得我兒傷在他的筆下,原來是連家的人。」

  連家是有名難惹的武學世家,邵叔度不想和他的「樑子」結得大深,打落了他的一支判官筆,便即止步不追。

  蕭夫人尚未知道他的來歷,喝道:「那裏跑?」身形斜掠,轉眼之間,已是抄捷徑攔著那人的去路。

  那人只剩下一支判官筆,匆忙中來不及換手,就用受傷的左手,使出驚神筆法的絕招「玄鳥劃砂」,筆尖似點似戳,插向蕭夫人的脈門!

  蕭夫人喝道:「來得好!」她也沒有攜帶兵器,立即解下了束腰的綢帶,以迅捷無倫的手法疾捲過去!

  只聽得聲如裂帛,綢帶給鋒利的筆尖當中劃開,但那人左手的判官筆又給蕭夫人的綢帶捲去了。

  蕭夫人輕輕一抖,這支判官筆反射回去,那漢子霍的一個「鳳點頭」,判官筆從他頭頂飛過,也墜下山谷去了。

  蕭夫人勝了這一招,亦是心頭一凜,想道:「怪不得紫蘿這一招『橫雲斷峰』未能將他重創,他受了傷,居然還能夠毀了我的這條綢帶。」

  那人嚇得魂飛魄散,顧不得遍體鱗傷,從懸岩邊一躍而下,骨碌碌的滾下山坡。

  幸而沒有碰著尖利的石筍,他練的「護體神功」亦已有了幾分火候,這才只是擦傷了一點皮肉,沒有受到重傷。

  蕭夫人當然不能像他這樣的和衣滾下去,正自躊躇未決要不要去追之際,邵叔度用眼色止了她,說道:「冤家宜解不宜結,由他去吧!」

  邵叔度不為已甚,那人卻是不肯領他們的情,他骨碌碌的滾下了山坡,僥倖未傷,驚魂稍定,氣焰又再囂張起來,在山下高聲說道:「邵老頭兒,姓連的用不著你賣好,今日我是寡不敵眾,總有一天,我要重來此地,與你一決雌雄!」

  邵叔度的涵養功夫本來甚好,但這人如此不通情理,激得他也禁不住怒氣上衝,用傳音入密的功夫答道:「好,我隨時等候閣下前來,你邀人助拳也好,獨自前來也好,我只和你單打獨鬥,分個強弱存亡!」

  劇鬥過後,大家都鬆了口氣,蕭月仙上來向雲紫蘿道謝,說道:「媽,你剛才沒來,我們可真是危險極了,幸虧有這位姐姐拔刀相助。咦!媽,你怎麼啦!你怎麼老是盯著人家,也不替我說一聲多謝?」

  雲紫蘿笑道:「謝什麼,我是你的表姐,姨媽!你還認得我麼?」

  蕭夫人瞇著眼睛咧開笑口說道:「果然是紫蘿,讓我算算看,我最後那次見你,恐怕都快有二十年了吧?那時你還是拖著鼻涕的丫頭,月仙還未出世,想不到今日咱們方才見面。聽說你嫁往北方,夫婿是誰,有了孩子沒有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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