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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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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幾回花下坐吹簫,銀漢紅牆入望遙。」八年前她是一個坐在花下聽孟元超吹簫的少女,她的容顏正是像春花一樣的嬌艷,她的心情正是像春花一樣的盛開。 八年後的今天,她也還未老,但她的心情,已是像秋天一樣蕭瑟,她的容顏也像秋天一樣的憔悴了。 充滿秋意的簫聲飄入幽林,傳入她的耳朵,她的心中是益增傷感了。 「我不能回去,我不能回去!我決不能再見元超。」雲紫蘿心想。 可是天地雖大,卻又何處是她容身之地? 她自己的家地不能回去,楊牧的家她更不能回去。她去那兒?她去那兒? 「我的後半生大約只能在江湖飄蕩了。唉,華兒呀華兒,娘只是為了你才活得下去的呀!」想起了她的兒子,她邁開大步,再不回頭。 此時天邊的殘月,已經墜下林梢了。 她走了之後,有一個人發著嘿嘿的冷笑,從亂草叢中鑽出來。 這是一個雲紫蘿絕對料想不到的人。 讀者諸君,請你們先猜一猜,這人是誰? 原來他就是雲紫蘿的丈夫,蘇州的名武師楊牧。 楊牧裝作假死的時候,曾經對妻子說過,是為了要成全她和孟元超的。他這樣做令得雲紫蘿極是難堪,初時雲紫蘿本來是不同意的,她曾經在丈夫面前流下眼淚苦苦相勸,甚至她要向丈夫發誓,從今以後,決意把孟元超忘掉,只愛丈夫。可是楊牧掩著她的口,不許她說出誓言,因為他知道妻子的心並不屬於他,即使發了誓也是沒有用的。雲紫蘿拗不過丈夫,她也不願兩個人的感情受損傷,最後才終於被迫同意,同意替她丈夫隱藏這個秘密。 她只知道丈夫不知是跑到什麼隱僻的地方躲藏起來,怎想得到他是跟踪自己? 但即使雲紫蘿發現了他,也不會認識他的。他戴了一張製作得十分精巧的人皮面具,這是遠在他結婚之前,一個朋友從苗區帶回來送給他的。雲紫蘿根本就不知道她的丈夫藏有這樣一張面具。楊牧平常的裝束也全都換過了。 楊牧發出嘿嘿的冷笑,從亂草叢中鑽出來,心裏想道:「紫蘿恐怕做夢也想不到我就在她的後面。不過今晚的變化卻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。」 「從今以後,你只當世上沒有楊牧這個人吧!」當晚的情景浮現眼前,他還清楚的記得,在他說了這句話後,雲紫蘿伏在他的身上,淚下如雨。 如今雲紫蘿的背影正在他的面前消失,他想起了當晚的情景,再看了看正在消失中的妻子的背影,不覺發出嘿嘿的冷笑,在他心裏自己嘲笑自己道:「我只道可以贏得她的芳心,誰知竟是一敗塗地!」 原來他的真正用意並非是如他所說的那樣,要成全雲、孟二人,恰恰相反,他雖然扮作情場失敗的角色,其實卻是不甘於失敗的。他之裝作假死,退出情場,不過是作為一種手段,當如一場賭博,希望在這場賭博之中,可以把失去的妻子的愛情,贏取回來! 他知道雲紫蘿感情的弱點,他這樣做了之後,雲紫蘿一定內疚於心,也一定十分感激他的。感情的變化是微妙的,俗語說得好:將心換心,說不定經過了這場情變,雲紫蘿給他感動,會真正的愛上了他。 他的估計是這樣的:在他失踪之後,他的妻子未必會跑去找孟元超,很可能是懷著內疚的心情,守在家裏,等他回來。 這是一種「置之死地而後生」的做法。他當然也曾想過,他的估計未必都會實現,但最少有一半可以成功的希望。正如賭博一般。 如今「骰子」已經擲出來了,「賭博」的結果揭曉了。他的妻子不但馬上去找孟元超,而且從今晚的事情,他更知道了雲紫蘿是深深的愛著孟元超,遠遠在他的估計之上! 可是他卻不知道雲紫蘿是在走投無路的情形之下,經過無數次的內心交戰,才跑去找孟元超的。他估計其實也沒有錯,雲紫蘿的確是十分感激他,並且對他懷有內疚之情。 如果雲紫蘿知道,她一向認為是正人君子的丈夫,尤其在這次事情之後,她大為佩服,認為「偉大」,甚至想過要重新投回他的懷抱的丈夫,竟是這樣一個工於心計的人,她將如何震驚呢? 雲紫蘿的背影已經消失了,楊牧心中的波浪卻還沒有平靜。 「不錯,她現在是離開孟元超了,她沒有讓孟元超認出是她,但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?這還不是為孟元超嗎? 「她甘冒生命的危險,拔劍與點蒼雙煞相鬥,打敗了點蒼雙煞,卻又不讓孟元超知道。她為了使孟元超得到美滿的姻緣,不惜犧牲自己,這才是真正的深心相愛啊!」 想至此處,楊牧不禁妒火中燒,再又想道:「即使將來孟元超和他的師妹成了婚,即使將來紫蘿重新歸回我的懷抱,但她的心還是留在孟元超那邊的,我得到她的人,得不到她的心,又有何用?」 突然一個念頭從他心中升起:「要她死心,除非把孟元超殺了!」「對,只有這樣,方能洩我胸中惡氣。殺了孟元超,縱然我還是得不到她的心,至少孟元超也是得不到她了。」 可是怎樣才能殺掉孟元超呢?他剛才伏在牆外,挖了一個洞偷看,孟元超惡鬥點蒼雙煞的情形,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的。現在他閉上眼睛,好像還看到孟元超揮刀霍霍,矯若游龍的身手。 楊牧雖然妒心如焚,卻還未失自知之明,他知道憑他這點本領,如果去殺孟元超,只怕非但殺不了孟元超,反而要給孟元超殺掉! 工於心計的楊牧,想來想去,終於給他得到了一個主意。這是借刀殺人之計,他有辦法可以幫忙點蒼雙煞殺掉孟元超。 主意打定,他不再跟踪妻子,轉了一個方向,卻去追踪點蒼雙煞了。 東方現出了魚肚白,路上還未有行人,只有點蒼雙煞。 點蒼雙煞從雲家逃跑出來,估量已跑出二十里開外,感到有點疲勞,開始放慢腳步。 段仇世受的只是略損皮肉的輕傷,算不了什麼,他的師兄卜天雕可就慘了,卜天雕給呂思美砍了一刀,又給雲紫蘿刺了一劍,呂思美那一刀幾乎砍掉他的一條手臂,雲紫蘿那一劍刺穿了他的「勞宮穴」,更是把毒掌廢了。 卜天雕的資質不及段仇世,他練的「黑砂掌」,足足用了十年功夫,如今斷送在雲紫蘿的劍下,若要重頭再練,只怕十年也未必能夠再練成功了。 一路上卜天雕罵聲不絕於口,罵孟元超,罵「小妖女」,更詛咒那個心狠手辣的「醜妖婦」。當然他不會知道這個「醜妖婦」乃是艷名曾經傾動蘇杭的絕色美人雲紫蘿! 段仇世聽他罵聲不絕,似乎有點厭煩,忽地淡淡說道:「我倒是有點佩服孟元超呢!」 卜天雕呆了一呆,叫道:「什麼,昨晚你也是吃了他們的虧的,怎的卻佩服起仇人來了!」 段仇世道:「其實孟元超並不是咱們的仇人,咱們的仇人是他的師父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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