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遊劍江湖 | 上頁 下頁 |
三一 |
|
孟元超道:「你不是說她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麼?我的看法也是如此。她若要見咱們,那就不會走了。」 呂思美道:「哦,那麼你不是在想她卻又想誰?」 孟元超暗暗叫了一聲:「慚愧」,心道:「小師妹為我受了重傷,我卻老是在想著雲紫蘿。」當下像哄小孩子一樣的哄呂思美道:「我什麼也不想,只是想你安心養病。我給你一顆藥丸,你吃了乖乖的睡吧。」他給呂思美吞服的是一顆少林寺秘製的「小還丹」,治內傷最為有效。這顆「小還丹」是義軍首領冷鐵樵送給他的,某次他作戰受傷,冷鐵樵把從少林寺大悲禪師那兒討來的三顆小還丹給他,他捨不得全吃,留下了一顆。 呂思美吞了藥丸,笑道:「你把藥丸當作糖果哄我睡覺麼?但我還是不想睡。」 孟元超心念一動,說道:「你以前看護我的病,時常給我唱歌。我不會唱歌,吹簫給你聽好不好?」 呂思美喜道:「好呀,好呀!我記得在小金川的時候,你和宋師哥常常一個吹簫一個唱曲的。我已經有許久沒聽過你吹簫了。」 孟元超道:「可惜騰霄不在這兒,沒人給你唱曲。」當下輕輕地吹起簫來。吹的是一支江南民間流行的小曲,曲調本來是甚為輕快的,但孟元超雖然吹出來了這輕快的曲調,心中卻是充滿著悲苦之情。 因為這正是八年前他在這個園子裏,時常吹給雲紫蘿聽的一支小曲。 呂思美不知原委,卻是聽得心曠神怡。她記得在小金川的時候,宋騰霄也曾給她唱過這支小曲。在音韻悠揚的簫聲之中,她好像又聽到了宋騰霄在她耳邊低唱了。 「莫不是雪窗營火無閒暇,莫不是賣風流宿柳眠花?莫不是訂幽期錯記了荼藤架?莫不是輕舟駿馬,遠去天涯?莫不是招搖詩酒,醉倒誰家?莫不是笑談間惱著他?莫不是怕暖嗔寒,病症兒加?萬種千條,好教我疑心兒放不下!」 這支曲子,本是江南一帶的歌妓從「西廂記」的曲調變化出來的,描寫張生遠去之後,久久不歸,鶯鶯惦念之情,只因文辭活潑風雅,故此流傳民間,甚至文人學士,大家閨秀,也歡喜唱。 呂思美聽得心曠神怡,心中充滿蜜意柔情,眼前幻出了小金川的陽春美景:在野花遍地的林子裏,孟元超倚樹吹簫,宋騰霄曼聲低唱。 眼前的幻景漸漸模糊,呂思美不知不覺的入夢了。 一曲奏終,餘音繞繚。孟元超心裏卻是充滿悲苦之情。他的眼前也幻出了一幅圖畫。只是這圖畫已經沾滿了灰塵,顏色也有些黯淡了。 八年前的臨行前夕,就在這個園中,就在園中的荼藤架下,他最後一次給雲紫蘿吹簫,吹的就是這支曲子。 他記得自己曾對雲紫蘿說道:「我不是張生,你也不是鶯鶯。我一定還會歸來,在這荼藤架下,為你吹簫的。」 如今他回來了,他守著自己的諾言,他並不是負心的張生,但雲紫蘿卻像鶯鶯那樣的另嫁他人了。 園已荒蕪,荼藤架亦已倒塌,他也找不到雲紫蘿來聽他吹簫了。 但這怪得了雲紫蘿麼? 他又記得,在說了那番話之後,雲紫蘿幽幽的嘆了口氣,低聲說道:「但願如此。但願能夠再聽到你的簫聲。」 她給他吟了一首黃仲則的詩:「幾回花下坐吹簫,銀漢紅牆入望遙。似此星辰非昨夜,為誰風露立中宵?纏綿思盡抽殘繭,宛轉心傷剝後蕉。三五年時三五月,可憐杯酒不曾消。」 她對他說道:「如果你遲不歸來,我將不知有多少個無眠的晚上,要為你而風露立中宵了。」 情真意深,言猶在耳!他決不相信雲紫蘿會忘記了他!或者這只能怪造化弄人吧? 呂思美睡著了,蒼白的臉上暈著一抹輕紅。想必她是在做著一個美夢吧?可惜我的美夢已經破了!孟元超心道。 悲從中來,不可斷絕!小師妹已經熟睡,孟元超用不著再掩飾自己心底的悲傷了。 從窗口望出去,但見月淡星稀,秋風蕭瑟,秋草枯黃。孟元超忍不住拿起洞蕭,把一腔鬱悶,藉著簫聲發洩出來。 「秋心如海復如潮,但有秋魂不可招。」只因愁深似海,簫聲也似乎充滿了秋意了。 「紫蘿,紫蘿,你在何方?你在何方?你聽得見我的簫聲嗎?你聽得見我的簫聲嗎?」 孟元超的簫聲其實是吹給雲紫蘿聽的,他在盼望。盼望雲紫蘿聽見他的簫聲,會忍不住偷偷回來,見他一面。 星光黯淡,月亮西沉,孟元超最後的這個希望也幻滅了! *** 簫聲飛出荒蕪的園子,給秋風吹入幽林。幽林裏雲紫蘿正在一步一回頭。 雲紫蘿是聽見他的簫聲了的。可是她又怎能回去呢? 簫聲如怨如慕,如泣如訴,雲紫蘿聽得癡了。以致她背後偷偷的跟著一個人,她也沒有發覺。 她知道孟元超是在招喚她,她幾乎忍不在就要回去了,可是她儘管一步一回頭,腳步卻沒有後轉。 「我不能回去,我不能回去!我一回去,勢必不能自拔,元超和他師妹的美滿姻緣,也必將為我破壞了!」雲紫蘿的心在卜卜的跳,自己警告自己。 可是她的腳步在向前行,一顆心卻回到了與孟元超相處的往日了。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