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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


  往事愴懷,孟元超讀罷此詞,不由得心頭悵觸了。八年前雲紫蘿就像詞中所寫的「幽人」一樣人常在「漏斷人初靜」的時候獨來,有時也上樓來看他,有時卻只是在窗外偷偷一望,又回去了。第二天才告訴他。

  「揀盡寒枝不肯棲,寂寞沙洲冷。唉,這兩句詞可就不符合她現在的景況了。她現在已是棲在楊家的枝頭,有了溫暖的窩啦,只有我還是像孤鴻獨飛。」

  「但願她把我當作已死,但如果她知道我還活著的話,她會不會向我飛來呢?」

  「算日期快活張應該早已到過楊家了,不知楊牧是怎麼個想法,會不會答應我的要求?這秘密也不知能否瞞得住紫蘿?」

  情懷歷亂,心事如潮!以至他竟然沒有聽到樓梯的聲響,直到那白衣少女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,他才驚起!(雖然那白衣少女是躡足而行,但以他敏銳的聽覺,若在平時,是應該早就發覺的。)

  孟元超的整個心都給雲紫蘿的倩影佔據了,突然看見一個少女的笑臉,不覺衝口而出,叫道:「紫蘿!」

  白衣少女噗嗤一笑。

  這一聲嬌笑宛若銀鈴,而這銀鈴似的笑聲正是孟元超十分熟悉的,曾經在他病重的時候,不知多少次鼓舞過他,令他興起求生意志的笑聲。

  孟元超又驚又喜,站了起來,抓著那少女的玉手說道:「小師妹,原來是你!你怎麼來了?」

  呂思美今年已經滿二十二歲了,不過在孟元超的眼中,她仍然是「小」師妹。

  呂思美笑道:「師兄,你以為是誰?」

  孟元超面上一紅,說道:「我想不到你會來的。我、我——」

  呂思美又是噗嗤一笑,說道:「你以為是雲家姐姐,是麼?你別抵賴,我聽得你叫她的名字呢。她的芳名叫做紫蘿,我早就知道了。」

  孟元超只好默認,給她倒了一杯茶,掩飾自己的窘態,問道:「小師妹,你為什麼也離開了小金川?」

  呂思美接過茶杯,坐了下來,卻沒有喝茶,也沒有回答孟元超的問題,先自嘆了口氣,說道:「師哥,你還在想著紫蘿姐姐嗎?她不會來找你的了!」

  孟元超怔了一怔,說道:「你怎麼知道?」

  呂思美道:「我有她的消息,你要不要知道?」

  孟元超道:「什麼消息?」

  呂思美道:「她已經有了丈夫,也有了兒子了。聽說她嫁的那個人是薊州的名武師楊牧,他們的兒子今年都已經七歲了。」說到這裏,緩緩的低下頭來,啜了一口茶,好像有些什麼話想說卻不說的神氣。

  孟元超是知道師妹想說些什麼的,雲紫蘿的兒子都已經七歲了,那麼她結婚至少有了八年,亦即是說,在孟元超和她分手之後不久,她就和楊牧成婚了。「小師妹定然認為紫蘿是個負心女子,想勸我不必對她如此癡情,唉,她卻那裏知道這個兒子正是我的兒子。」孟元超心想。

  呂思美道:「師哥,你不必難過,你不是時常說這樣一句話嗎,大丈夫應當拿得起放得下!」

  孟元超因為早已知道這件事情,是以他的難過並不如呂思美想像之甚。倒是伏在窗外假山石下偷聽的雲紫蘿,卻不由得黯然神傷,心痛如絞。

  雲紫蘿暗自思量:「原來這位姑娘是他的師妹,那一定是金刀呂壽崑的女兒了。看來她對元超倒是十分關懷,元超對她也很喜愛。她說得不錯,我是不該來找元超的了。」

  孟元超嘴角掛著苦笑,說道:「這個消息是誰告訴你的?」

  呂思美道:「是一個姓陸的鏢客。」這個鏢客就是那年到過楊牧家中的那個人。

  呂思美繼續說道:「這個鏢客經常替四川的藥商保鏢,他是楊牧的朋友,曾經在楊牧的家裏見過他的妻子。當他提及你和宋騰霄的名字的時候,那位楊夫人似乎很是吃驚,竟把手上捧著的茶杯都打碎了。姓陸的這個鏢客覺得有點奇怪,後來出去打聽,才知道楊牧的妻子是從蘇州帶回來的,姓雲名叫紫蘿。宋騰霄曾告訴過我,說她和你們二人都是一樣的要好,看來她對你們也是未能忘懷呢。就只不知她是為你還是為了騰霄而至失手打落茶杯?」

  孟元超道:「何以他曾提起我和騰霄的名字?」

  呂思美道:「他對你們慕名已久,這次他冒險到小金川來拜訪冷鐵樵,目的之一,就是想和你們認識,可惜你們都已不在小金川了。但那天媽卻恰巧在場,所以我會知道。」

  孟元超笑道:「你是特地跑來告訴我這個消息的麼?」當然這是一句開玩笑的話。

  當孟元超初返師門的那幾年,呂思美還是一個小姑娘的時候,他們三人就像兄妹一般,談笑無拘的。但到呂思美長大之後,孟元超卻是很少和她開玩笑了,相形之下,倒是宋騰霄變得較少,和她比較親近。

  呂思美見師哥並沒有如她想像那樣的悲傷,甚至還有心情開她的玩笑,登時也就高興起來,笑道:「媽叫我來跟你,要你照料我呢,你怕不怕麻煩?」

  孟元超愕了一愕,隨即哈哈笑道:「你又不是小姑娘了,還用得著我照料你嗎?」心裏卻在想道:「如果師娘真的是有這意思,倒是叫我為難了!」

  呂思美笑道:「師哥,我和你說真話吧。我是替冷大叔給你傳話來的。」

  孟元超道:「哦,是冷鐵樵催我回去麼?」

  呂思美道:「不,恰恰相反,冷大叔叫你暫時不必回小金川了。義軍需要有人聯絡各方豪傑,這個差事他想請你擔當。例如山東東平縣的江大俠江海天、金逐流兩師兄弟,河北保定的天地教教主林道軒,河南紅纓會的總舵主厲南星、公孫燕夫妻,關東十三家牧場的總場主尉遲炯、祈聖因夫妻,這些人就都是冷大叔想要你去和他們聯絡的。他還希望你在江湖上行走,隨時隨地留心,替他物色一班願意幫忙或願意參加義軍的少年豪傑。這件差使並沒有規定時限,又可以讓你結識許多英雄人物。你說好不好?」

  孟元超喜出望外,說道:「這真是太好了!」

  呂思美笑道:「說起來你還要多謝我呢,冷大叔是因為我的原故,才想起給你這個差使的。」

  孟元超道:「真的嗎?但這卻是什麼原故呢?」

  呂思美道:「有一天冷、蕭兩位叔叔與媽閒話家常,媽忽起思家之念,說是想回三河原籍探親。又說許久沒有得到你的消息,很是掛念,也想到蘇州看一看你。冷、蕭兩位叔叔力勸不可,他們說雖然事隔多年,當年圍攻爹爹的七個大內高手亦已死了五個,但金刀呂壽崑妻子,江湖上誰個不知,那個不曉?一旦出現,定惹人注意,冒這個險,未免太大了。

  「我聽了他們的話就說,不如讓我一個人回去,當年我跟爹爹行走江湖的時候,不過是個黃毛丫頭,現在已經長大,重走江湖,就是給鷹爪碰上,也不會認識我了。

  「但蕭叔叔仍是放心不下,他說我獨自一人,到蘇州找你或許無妨,回原籍探親,卻是危險。因為三河縣在直隸(今河北)境內,靠近京師,正是清廷防衛最嚴密的地方。

  「冷叔叔後來得了一個主意,這就是我剛才說的他要交給你的那件差事了。他說倘若你肯擔當這個差事,那麼在你北上保定,拜訪天地會的林教主之時,就正好攜我同行了。保定與三河縣都在直隸省內,相距不過數百里。你就是陪我回家,再走關東拜訪尉遲炯夫妻,也耽擱不了多少時候,這不正是公私兩便麼?

  「師哥,現在我就只是問你嫌不嫌拖上我這個累贅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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