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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


  呂思美道:「她已經有了丈夫,也有了兒子了。聽說她嫁的那個人是薊州的名武師楊牧,他們的兒子今年都已經七歲了。」說到這裡,緩緩的低下頭來,啜了一口茶,好像有些什麼話想說卻不說的神氣。

  孟元超是知道師妹想說些什麼的,雲紫蘿的兒子都已經七歲了,那麼她結婚至少有了八年,亦即是說,在孟元超和她分手之後不久,她就和楊牧成婚了。「小師妹定然認為紫蘿是個負心女子,想勸我不必對她如此癡情,唉,她卻那裡知道這個兒子正是我的兒子。」孟元超心想。

  呂思美道:「師哥,你不必難過,你不是時常說這樣一句話嗎,大丈夫應當拿得起放得下!」

  孟元超因為早已知道這件事情,是以他的難過並不如呂思美想像之甚。倒是伏在窗外假山石下偷聽的雲紫蘿,卻不由得黯然神傷,心痛如絞。

  雲紫蘿暗自思量:「原來這位姑娘是他的師妹,那一定是金刀呂壽昆的女兒了。看來她對元超倒是十分關懷,元超對她也很喜愛。她說得不錯,我是不該來找元超的了。」

  孟元超嘴角掛著苦笑,說道:「這個消息是誰告訴你的?」

  呂思美道:「是一個姓陸的鏢客。」這個鏢客就是那年到過楊牧家中的那個人。

  呂思美繼續說道:「這個鏢客經常替四川的藥商保鏢,他是楊牧的朋友,曾經在楊牧的家裡見過他的妻子。當他提及你和宋騰霄的名字的時候,那位楊夫人似乎很是吃驚,竟把手上捧著的茶杯都打碎了。姓陸的這個鏢客覺得有點奇怪,後來出去打聽,才知道楊牧的妻子是從蘇州帶回來的,姓雲名叫紫蘿。宋騰霄曾告訴過我,說她和你們二人都是一樣的要好,看來她對你們也是未能忘懷呢。就只不知她是為你還是為了騰霄而至失手打落茶杯?」

  孟元超道:「何以他曾提起我和騰霄的名字?」

  呂思美道:「他對你們慕名已久,這次他冒險到小金川來拜訪冷鐵樵,目的之一,就是想和你們認識,可惜你們都已不在小金川了。但那天媽卻恰巧在場,所以我會知道。」

  孟元超笑道:「你是特地跑來告訴我這個消息的麼?」當然這是一句開玩笑的話。

  當孟元超初返師門的那幾年,呂思美還是一個小姑娘的時候,他們三人就像兄妹一般,談笑無拘的。但到呂思美長大之後,孟元超卻是很少和她開玩笑了,相形之下,倒是宋騰霄變得較少,和她比較親近。

  呂思美見師哥並沒有如她想像那樣的悲傷,甚至還有心情開她的玩笑,登時也就高興起來,笑道:「媽叫我來跟你,要你照料我呢,你怕不怕麻煩?」

  孟元超愕了一愕,隨即哈哈笑道:「你又不是小姑娘了,還用得著我照料你嗎?」心裡卻在想道:「如果師娘真的是有這意思,倒是叫我為難了!」

  呂思美笑道:「師哥,我和你說真話吧。我是替冷大叔給你傳話來的。」

  孟元超道:「哦,是冷鐵樵催我回去麼?」

  呂思美道:「不,恰恰相反,冷大叔叫你暫時不必回小金川了。義軍需要有人聯絡各方豪傑,這個差事他想請你擔當。例如山東東平縣的江大俠江海天、金逐流兩師兄弟,河北保定的天地教教主林道軒,河南紅纓會的總舵主厲南星、公孫燕夫妻,關東十三家牧場的總場主尉遲炯、祁聖因夫妻,這些人就都是冷大叔想要你去和他們聯絡的。他還希望你在江湖上行走,隨時隨地留心,替他物色一班願意幫忙或願意參加義軍的少年豪傑。這件差使並沒有規定時限,又可以讓你結識許多英雄人物。你說好不好?」

  孟元超喜出望外,說道:「這真是太好了!」

  呂思美笑道:「說起來你還要多謝我呢,冷大叔是因為我的原故,才想起給你這個差使的。」

  孟元超道:「真的嗎?但這卻是什麼原故呢?」

  呂思美道:「有一天冷、蕭兩位叔叔與媽閒話家常,媽忽起思家之念,說是想回三河原籍探親。又說許久沒有得到你的消息,很是掛念,也想到蘇州看一看你。冷、蕭兩位叔叔力勸不可,他們說雖然事隔多年,當年圍攻爹爹的七個大內高手亦已死了五個,但金刀呂壽昆妻子,江湖上誰個不知,那個不曉?一旦出現,定惹人注意,冒這個險,未免太大了。

  「我聽了他們的話就說,不如讓我一個人回去,當年我跟爹爹行走江湖的時候,不過是個黃毛丫頭,現在已經長大,重走江湖,就是給鷹爪碰上,也不會認識我了。

  「但蕭叔叔仍是放心不下,他說我獨自一人,到蘇州找你或許無妨,回原籍探親,卻是危險。因為三河縣在直隸(今河北)境內,靠近京師,正是清廷防衛最嚴密的地方。

  「冷叔叔後來得了一個主意,這就是我剛才說的他要交給你的那件差事了。他說倘若你肯擔當這個差事,那麼在你北上保定,拜訪天地會的林教主之時,就正好攜我同行了。保定與三河縣都在直隸省內,相距不過數百里。你就是陪我回家,再走關東拜訪尉遲炯夫妻,也耽擱不了多少時候,這不正是公私兩便麼?

  「師哥,現在我就只是問你嫌不嫌拖上我這個累贅了?」

  孟元超隱隱猜到了師娘的用意,頗覺有點為難,但于理於情,又不能推卻,只好說道:「小師妹,你現在的本領已經不亞於我,和我同行,只怕我還要倚仗你幫忙呢,怎能說是累贅?嘿,嘿,你我分手不過年餘,你倒和我客氣起來了。」孟元超發出幾聲乾笑,但笑得可是不很自然了。

  呂思美是個毫無心機的少女,聽了師哥的話,卻是十分的歡喜,說道:「這麼說你是答應我!哈,我可以跟你去會見江海天、金逐流、厲南星、公孫燕這班大名鼎鼎的男女英雄,我真是高興得要死啦!」

  呂思美「高興得要死」,伏在窗外偷聽的雲紫蘿,卻是淚咽心酸,縱然不是「難過得要死」,也十分傷心的了。「他有師妹作伴,我還何必見他?華兒之事,且待將來另想辦法,托人告訴他吧。」雲紫蘿心想。可是她想要離開,雙腳卻似不聽使喚,提不起勁來。她怕弄出聲響,只好鎮懾心神,待到自己心情恢復寧靜之後,再作打算。

  淡淡的月光之下,碧紗窗上現出的孟、呂二人的影子還是隱約可見。雲紫蘿不想再看他們,於是移開了視線。她一直沒有留意園中物事。此時抬頭一看,只見野草叢生,連她最喜愛的荼蘼花架亦已倒塌了。雲紫蘿暗自歎了口氣,想道:「王大媽要幹田裡的活,也怪不得她照料不周,但這個園子可變成廢園了。嗯,元超和他的師妹就要走的,待他們走後,我倒可搬回自己的家裡了。」

  心念未已,忽聽得孟元超說道:「小師妹,我還想在這裡多住幾天,你有這份耐心等我麼?」

  呂思美笑道:「媽叫我跟你,你到那裡我到那裡。你不走我當然也是留在這兒陪你。」

  雲紫蘿聽了他們說話,不覺又是心裡一酸,想道:「元超不肯就走,想必是要等那神偷快活張把我的消息帶回來給他,唉。他可想不到我如今就在他的窗下。他有小師妹作伴,對我仍未忘情,我對他還有何求?我實在也該心滿意足了!」想是這樣想,但仍是禁不住心酸,也再想道:「他們不走,這幾天我卻到那裡去安身呢?」

  孟元超聽了小師妹的話,都是不禁眉頭一皺,苦笑說道:「師娘還有什麼吩咐你嗎?」

  幸好燈光黯淡,孟元超又是側面向她。呂思美正在高興上頭,可沒有留意他的神情。

  呂思美笑道:「媽只是叫我來蘇州找你,找著了你,就跟你走,聽你的話。你瞧媽多麼看重你呢,把她唯一的女兒都付託給你了。」呂思美心地無邪,把母親的話和盤托出,卻不知道就是把她的終身大事付託給孟元超的意思。

  不過說她完全不知道母親的心事那也是假的。在她臨行的前夕,她母親曾對她說道:「十多年前,你爹叫元超去蘇州投靠雲家,當時你年紀還小,我們都沒有想到要為你的終身打算。雲伯伯是你爹爹的八拜之交,他的女兒和元超年紀相差不遠,你爹爹曾寫了一封信給雲伯伯,雲伯伯不幸已死。這封信聽元超說是已經交給了雲伯母了。你爹在信中是藏有為元超向雲家求婚的意思的。本來我以為雲夫人一定會答應婚事的。而他們兩家聯姻,也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。但想不到世事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外,如今那位雲姑娘已經嫁了人有了兒子。元超知道了這個消息,說不定會很傷心的。你應該好好的安慰他,有一天倘若你們能夠一同回來見我,我就非常高興了。」這話雖然沒有明說,但呂思美已經是二十二歲的少女,當然也是聽得懂話中之意的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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