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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回 賀禮送來成禍害 靈丹難覓費思量(3)


  邙山派的盧道璘等好些有地位弟子,都是惴惴不安,圍著翼仲牟問道:「這事有些不妥吧?你信得過這魔頭嗎?」要知谷之華現在已是邙山派的掌門身份,翼仲牟讓他們孤男寡女同在一室,要是金世遺能把谷之華救活,也還罷了;如若不能,邙山派就更加多一重恥辱,只怕谷之華死後,也要蒙上不白之冤。

  翼仲牟聽了眾師弟的話,雖然不禁心頭一懍,但隨即便神色如常,點了點頭,毅然說道:「不管旁人怎樣說他,我相信他!」翼仲牟在邙山派的地位僅次於前任掌門曹錦兒,聲望甚至還在曹錦兒之上。他這樣說了,邙山派眾弟子自是不敢多言。

  ***

  金世遺關上了房門,定下心神,調勻氣息,默默禱告:「上天垂佑,助我救活之華妹妹。」當下盤膝而坐,雙掌貼著谷之華胸口的「璿璣穴」,徐徐給她推血過宮,谷之華的內功根底本來不弱,得到外力相助,自然而然的生出反應,過了半個時辰,只聽得她喉嚨咯咯作響,胸口漸漸一起一伏,那是呼吸已經恢復,體內的瘀血亦已有化開之兆。

  金世遺大喜,加緊施為,再過半個時辰,谷之華呼吸的氣息更粗,差不多已與常人一樣了。谷之華身上所受的劇毒傳到了他的掌上,他只得以最上乘的內功逼聚指尖,他將兩手的中指咬破,擠出毒血,然後以一指禪功連點她周身三十六道大穴,谷之華的經脈一通,雪蓮的藥力流貫四肢,終於悠悠醒轉。金世遺也累得不堪了。

  金世遺又驚又喜,心頭怦怦作跳,緊緊抓著谷之華的雙手,只見谷之華慢慢張開了眼睛,叫道:「咦,這是什麼地方?我是在做夢不成?你,你,你,你……」金世遺忙道:「我是世遺,你不要害怕。」

  谷之華道:「你怎麼在這兒?」眼睛眨了幾下,似乎在追憶前事,忽地甩脫了金世遺雙手,叫道:「不對,不對,厲姑娘呢?呀!你怎麼可以和我單獨相對?你的厲姑娘就在這裡,你怎麼不去陪她!」

  金世遺道:「是她害了你,也怪我來遲了一步!她已經跑了,從今之後,咱們都別再理她!」谷之華低聲說道:「你說什麼,別再理她?你和她不是一同來的?」金世遺道:「當然不是一同來的!早在幾個月前,我就與她分手了!呀,我真想不到她的心腸如此惡毒!不過,這些事情都過去了,之華,你願意和我終生相伴麼?」

  谷之華呆了一呆,身軀微微顫戰,卻坐不起來,金世遺雙手扶她,谷之華忽地叫道:「不成,不成!世遺,多謝你這次將我救活,但最好咱們今後別再相見了!」

  谷之華似是因為太過激動,喘著氣說了這幾句話,便連連咳嗽,但覺渾身無力,四肢僵硬。金世遺垂淚道:「都是我連累了你,害得你幾乎喪命,難怪你不肯饒恕我!」

  谷之華道:「不,我一點也不怨你。說實在的,厲勝男下毒手害我,我反而歡喜得很!」金世遺不覺愕然,谷之華忽地微微一笑,說道:「傻子,這個也不懂嗎?你試想想,她為什麼要害我,若是,若是……」咳了幾聲,說不下去,臉上泛起一片嬌紅。

  金世遺恍然大悟,要知厲勝男之所以害谷之華,那當然是因為金世遺愛谷之華的緣故,而谷之華遭了毒手反而高興,那也就表露了她已知道了金世遺的心意了。

  金世遺在她身邊低聲說道:「你累了,好好躺著吧,我替你把那兩句話說出來。『若是,若是你令她稱心如願,她還會向我下毒手麼?』谷妹妹,你想說的是不是這兩句話?」谷之華倚著枕頭不作聲,但她臉上那一絲蒼白的笑容,已不啻默認金世遺說得不錯了。

  金世遺道:「妹妹,那你該相信我了吧?為什麼你還不肯答允?」谷之華道:「我已經是一個廢人了,天山雪蓮只能令我苟延殘喘,你難道還看不出來?」

  金世遺抓著她的手道:「我服侍你一生一世!」谷之華眼淚盈眶,那是傷心的眼淚,也是感激的眼淚,這刹那間,她幾乎就要開口答允金世遺的求婚,可是她說出的仍然是那兩個字:「不成!」

  金世遺道:「為什麼!」谷之華道:「我已答應了曹師姐,今生今世是決不嫁人的了。」金世遺道:「何必讓死了的人攔在咱們中間?」谷之華咬著嘴唇道:「不,我答應了曹師姐在先,這是不能更改的了!世遺,我死了也會感激你,但是,我不能做你的妻子!話已說盡了,你走吧,今後也不必再來看我了!」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,已是累得不堪,說到後來,氣若遊絲,聲音都聽不清楚了。

  其實,她心裡已是一百二十個願意,但正因為她感激金世遺的摯愛深情,所以才不願金世遺為她犧牲,才不願以殘廢之軀,連累金世遺一生一世,她將對曹錦兒的允諾拿出來,不過是作為一面盾牌而已。

  金世遺呆了一會,再仔細咀嚼谷之華的話語,他本來是個聰明的人,漸漸也猜到了谷之華的心意,知道若要得她答允,除非她已恢復如常,這樣她和自己結婚,才不會覺得是拖累了丈夫。可是怎樣才能令她恢復健康,這卻不是金世遺所能為力的了。

  金世遺給她放下紗帳,低聲說道:「過去的是一場惡夢,不要再想它了,你好好睡吧,我會回來喚醒你的。」谷之華微笑道:「我心裡寧靜得很,你不用為我擔憂,如果今夜有夢,那也一定是個好夢。世遺,你讓我把好夢做得長久一些,不必忙著來喚醒我。我想,你也一定會在夢中見著我的,就讓咱們在夢中相見,不更美嗎?」

  金世遺又是歡喜,又是辛酸,歡喜的是:雨過天青,誤會終於消解;辛酸的是:只怕這果然只是一場夢,縱使惡夢變成好夢,夢也不會成真!

  ***

  翼仲牟等人正在等得心焦,忽見金世遺面色蒼白,神情萎頓地走出來,不由得盡都呆了。好半晌,翼仲牟才鼓起勇氣問道:「怎麼樣了?」金世遺頹然坐下,道:「她已經活了過來,現在又睡去了。」翼仲牟道:「只要沒有性命之憂便好。」金世遺道:「性命大約是沒有危險了,但要想複元只怕也很難。葉先生,你醫道高明,不妨再去診斷一下。」

  眾人都是武學大行家,見金世遺累成這個樣子,知道他為了救活谷之華已是耗盡精神。唐經天頗感不安,走上前來,施了一禮,說道:「世遺兄,我剛才錯怪你了!」金世遺道:「連我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,怎能怪得你們。唉,這件禍事都是因我而起!」冰川天女已猜到了六七分,見眾人驚愕,便微笑道:「世遺,你也累了,歇一歇吧,別再胡思亂想了。」

  過了一會,葉野逸走出來道:「脈象和我的預料相同,性命可以無憂,但要想免於殘廢,還必須對症的解藥!這妖女的五毒散太過厲害,她已經全身癱瘓了。」

  這時,翼仲牟已把厲勝男前來鬧事的經過,一一告訴了金世遺,最後歎口氣道:「這樁事情,可真是令人難測。你說那妖女是成心要害死谷師妹吧,在谷師妹中毒之後,她當時便可要了她的性命,看來她好似是故意留下一條後路,好讓人去向她討解藥的。」金世遺問道:「你們當時向她討過沒有?」翼仲牟道:「怎麼沒有?可是她不賣帳,說是要討解藥,須得找個合適的人來。」

  金世遺心頭一震,他當然明白,厲勝男認為合適的人,除了他再無別個!看來一切都已在厲勝男算定之中,她算定了金世遺必上邙山,算定了金世遺可以將谷之華救活,也算定了金世遺必會尋她乞求解藥。只是金世遺卻算不准她會出些什麼難題,然後才肯交出解藥?

  唐經天道:「這妖女不知與我天山派有何冤何仇,屢次與我作對,而且剛才在此鬧事之後,還口出大言,說是總有一天,要到天山與我父親較量呢!哼,她若真的敢來,那倒好了,省得咱們要到處尋覓她。」

  翼仲牟道:「令尊武功蓋世,降伏她自非難事,只可惜不知道要等到何時?谷師妹目前雖說並無性命之憂,但總是希望解藥能夠早日到手的好。」接著又歎口氣道:「那妖女得了喬北溟的武功秘笈,又得了久已失傳的七陰教的《百毒真經》,當今之世,能夠制服她的,恐怕也只有令尊了。換了別人,即算是找到了她,也沒這本領迫她交出解藥,求她呢,又不知道哪個才是她肯賣帳的人。」

  金世遺深深吸了口氣,沉聲說道:「此事因我而起,不管她對我賣帳也好,不賣帳也好,總之這解藥包在我的身上便是。救人如救火,請恕我少陪了。」向翼仲牟一揖到地,說道:「翼幫主,以後就全仗你小心照料她了!」轉過身來,又對冰川天女一揖說道:「我辜負了唐大俠、馮女俠和你的深恩厚望,從海外回來之後,又未曾到天山請罪,這其中實有難言之隱,你是明白我的人,我也不必多說了。」

  眾人目送金世遺走出觀門,冰川天女低聲歎道:「金世遺雖然有時行事乖謬,卻到底是個至情至性的人。」唐經天對金世遺雖然無好感,胸襟還相當闊大,笑了一笑,說道:「看來,他倒是把你當作知己呢。不過,我那樣討厭他,他的從來不會作假,我卻是也頗為欣賞。你瞧,他不高興我,就不和我說話,換了別人,絕不會這樣。」冰川天女笑道:「你生氣了?」唐經天道:「幾年之前,或者我會生氣,現在嘛,我倒是有點可憐他了。但願他能取得解藥,早日成就美滿姻緣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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