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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回 兩代求書留海外 一生低首伴蛾眉(2)


  厲勝男還未進來,也聽不見她在外面呼喊,金世遺心想,要不是那石門另有機關,就是厲勝男在外面遇險了,不由得大為著急,就在這時,那老婦人霍地一鞭,打到了他的跟前,原來瞎子的聽覺特別靈敏,這時已聽出了金世遺呼吸的聲息。金世遺叫道:「我毫無惡意,你何必苦苦相逼?」

  那老婦人冷冷說道:「那你來這裡做什麼?」金世遺道:「來探訪一位朋友。」那老婦人「哼」了一聲,道:「你知道我是誰?」金世遺道:「正想請教。」那老婦人冷笑道:「你連我也不知,還敢到這裡來?你哪裡是探訪什麼朋友,我瞧你是為了喬北溟的武功秘笈來的吧?」金世遺道:「不錯,但想要武功秘笈的卻不是我,我只是陪正主兒來的。」正想說出厲勝男的名字,並試探這老婦人和厲家有沒有關係,哪知話未說完,那老婦人已是暴怒如雷,大聲喝道:「我早知道你不是好東西,你入了此門,斷不能讓你再活著出去!」長鞭揮動,不由分說,立即又是狂風暴雨般的襲來!

  金世遺心想:「這事情一時間也說不清楚。只好將她制服了再說。」那老婦人的武功甚強,但吃虧在雙目失明,且又半身癱瘓,不能行動,金世遺以快捷無倫的身法,指東打西,指南打北,教她摸不著進攻的方向,不久就攻進內圈,與那老婦人的距離已經不到一丈。

  那老婦人驀地一聲長嘯,隨即聽到金毛狻的吼聲,金世遺吃了一驚,老婦人再加上了金毛狻,那可不容易對付了,說時遲,那時快,轉眼間金毛狻已撲了進來,金世遺長劍一揮,正待迎敵,說也奇怪,那金毛狻忽然伏了下來,吼聲也停止了。原來金毛狻認出了金世遺,那一天金世遺本來可以殺它而不殺它,金毛狻甚有靈性,認出了金世遺便不願意去傷害他了。

  那老婦人喝道:「畜牲,快去咬死他!」那金毛狻嗚嗚地叫了兩聲,非但不咬金世遺,反而夾著尾巴走開了,金世遺笑道:「你瞧,金毛狻這麼凶都願意和我做朋友,你為什麼不肯和我好好的談一談?」那老婦人聽到了他的聲音,立即一鞭掃來,金世遺淩空躍起,那老婦人坐在地上,長鞭不能打到上空,金世遺的輕功已差不多到了爐火純青之境,這一躍起,有如風飄柳絮,無聲無息,那老婦人失了方向,長鞭亂打圈圈,金世遺在半空中一轉身形,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,倏地撲了下來,在那老婦人的脈門一拂,劈手就奪去了她的長鞭,正想再點她的穴道,驀然感覺一股極強勁的力道推來,金世遺遍體生寒,急忙一個觔鬥倒翻出去。只聽得那怪人的聲音問道:「媽,你怎麼啦?」那老婦人道:「差點兒給他打死了。這小子欺侮我,你替我把他殺掉!」說到「殺掉」二字,聲音冷峻得令人肌膚起栗!

  那怪人大吼一聲,掄起一件黃澄澄的兵器,倏地就沖到了金世遺跟前,一招「泰山壓頂」,便砸了下來!

  金世遺吃了一驚,「這傢伙竟會使用獨腳銅人!」原來獨腳銅人是最難使用的兵器,它份量沉重,可以當作銅棍,又可以當作盾牌,這還不算,真正懂得使用銅人的高手,還可以拿來點穴,本來重兵器的缺點就是不夠靈活,因此能用銅人點穴的人,內功輕功都非有極深的造詣不可,那才能舉重若輕,得心應手。金世遺在江湖上闖蕩以來,還是第一次碰上這種奇門兵器。

  銅人份量已夠沉重,加上了那怪人的神力,更是銳不可當!金世遺以輕靈俊巧的上乘劍法,刹那之間,向他接連攻出十數劍,但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,震得耳鼓嗡嗡作響,但覺對方的內力,波浪一般連綿不斷的傳來,金世遺的一條胳膊竟然有了麻痹之感!金世遺以這樣快速輕靈的劍法,本來就是估計到對方的功力比自己深厚,因此才避免和他硬碰硬接的,哪知他的劍招雖若蜻蜓點水,一掠即過,但仍然受到了震動!

  金世遺叫道,「請讓我把話說清楚了,再動手如何?」那怪人喝道:「你偷入地道,說什麼我也不能饒你!」他口中說話,手底卻是絲毫不緩,銅人一送,突然開動了機括,銅人的十隻手指忽地活動起來,同時點金世遺十處穴道,金世遺被迫得連連後退,哪裡還能夠分心說話?

  金世遺使出了渾身本領,拚死抵禦,心中想道:「原來這個異國婦人乃是他的母親,那麼更可以斷定他不是厲勝男的叔祖了。不知他們兩母子又是怎樣來到這海島的?」還有一樣奇怪的是,兒子的功力比母親高得多,若是家傳的武功,照理不該如此。

  以金世遺的本領,那怪人若是徒手攻擊的話,他用劍抵禦,大約可以拼到一百多招,現在抵禦他的獨腳銅人,不到五十招便已感到難以對付。

  過了一會,又發生了一件奇怪的現象,金世遺的長劍漸漸變得其冷如冰,而且那股陰寒之氣竟然從劍柄傳入他的掌心!原來這怪人所練的修羅陰煞功雖然稍稍不及孟神通,但他「隔物傳功」的本領,卻比孟神通高出了一倍還不止,金世遺心頭一涼:「想不到我竟會糊裡糊塗的喪身此地!」

  金世遺拚死支撐,渾身發冷,但卻汗如雨下,正在非常危險的時候,忽地石窟中透進一絲光亮,腳步聲從裡面傳出來,那怪人呆了一呆,放開了金世遺轉身便跑,那老婦人喝道:「你是誰?怎麼能夠從裡面跑出來?」就在這時,只見厲勝男已把那怪人攔住。原來這石門被那老婦人從裡面關上之後,厲勝男找到另一條通路,繞到石窟的後門進來,她在石窟裡發現許多與厲家有關係的物事,已經可以確定這怪人是誰了。

  厲勝男叫道:「我的仲子叔祖呢?你們是什麼人,為什麼佔據他的洞?」那老婦人驚駭之極,叫道:「什麼,你叫誰作叔祖?」厲勝男道:「我是抗天先祖的第十一代女孫,厲仲子正是我的叔祖!」那老婦人道:「那麼,你,你是我們的親人了,仲子是我的丈夫,盼歸是他的兒子!」

  那怪人拋下了銅人,神情甚是尷尬,厲勝男道:「叔叔,你還不肯認我嗎?你可以再看清楚我這面金牌!」那怪人怪不好意思的說道:「我不知道你是我的侄女,那一天,那一天……」厲勝男道:「我也不知叔祖在這裡留有後裔,彼此都不知,不必提了。」

  原來在五十多年之前一同到這海島的兩兄弟,大哥名叫厲伯子,弟弟名叫厲仲子,厲仲子留在島上,年復一年,始終沒有找到喬北溟的武功秘笈,但他要遵守與哥哥的約定,等待厲家的後人來找他,所以他雖然在這海島上寂寞得要發瘋,卻到死也不敢離開。在他五十多歲的某一年,有一隻海船經過,遇到風浪,觸礁沉沒,他救起了一個阿拉伯少女,強迫她成了親,第二年生了一個兒子,因為他非常盼望能夠重回故土,所以把兒子取名「盼歸」。這阿拉伯少女是絲毫不懂武功的,做了厲仲子的妻子後,才開始習武,許多種上乘的武功,必須在幼年的時候就開始鍛煉,因此她的武功反而遠遠不及兒子。

  厲伯子和他的弟弟仲子,大家都有一件相同飾物,那是刻有厲家標誌(他們先祖厲抗天遺像)的一面小金牌。厲伯子和弟弟分手的時候,為了怕將來萬一有人知道這個秘密,假冒厲家的後人前來,所以兩兄弟便約好,厲伯子若是能夠回到老家,便把那面金牌交給將來要到海島的家人,免得誤認。

  厲仲子活到八十歲才死,臨死之前,把一切前因後果都告訴了兒子,吩咐他一定要守在這個島上,等候家人來找他們,厲盼歸等了一年又一年,父親已死了十多年了,不但盼不到厲家的人,連一條船都沒有經過,晃眼他也有四十多歲了,這時他更焦急于找不到妻子,生怕自己死後,後繼無人,父子兩代在這個海島株守的苦心,都要付之流水。因此,那天他與金世遺惡戰之時,發現了厲勝男是個女子,才會那樣歡喜如狂,立即捨棄了金世遺將厲勝男捉獲,哪知一捉到手中,卻發現了她脖子上懸著的金牌,不由得羞慚無地,趕緊避開。

  這時厲盼歸認了侄女,他終於盼到了家人了,心中又是歡喜,又是悲傷,說道:「你的叔祖早已死了,林中那座墳墓,就是他的。」

  金世遺調好氣息,見他們叔侄已經相認,便走過來,正待與厲盼歸以禮相見,厲盼歸忽地睜起一雙怪眼,道:「他也是厲家的人麼?」厲勝男道:「不是,他,他──」話未說完,厲盼歸已自喝道:「你為什麼把外人帶進來?」大吼一聲,倏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,又向金世遺抓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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