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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四


  按下李沁梅暫時不表。且說谷之華那日離開了眾人之後,心中懷著很重的疑團,猜不透厲勝男是何等樣人?她說的話有幾分是真?有幾分是假?她悵悵惘惘,思量了許久、許久,終於也決定了暫時不去給義父上墳,先到青島去看看究竟。她起了這個念頭,連自己也不明白,究竟是想戳穿厲勝男的假話呢?還是為了自己其實也想再見金世遺一面?

  谷之華在鎮上買了一匹坐騎,一路馬不停蹄,到了黃昏時分,約莫趕了將近一百五十里的路程,剛好趕到同安縣城,正好投宿。她進入城內,還未找到客店,忽見兩個店夥計模樣的人,上來攔著馬頭,笑嘻嘻的說道,「姑娘貴姓,可是姓谷嗎?」

  谷之華怔了一怔,說道:「怎麼?」

  那兩個店夥計道:「我們是祥泰客店的夥計,在同安縣裏,就數我們這間客店設備最好,房間最多,還有專供女客住宿的雅淨房間。我們早已給谷姑娘準備好了住處,就等你老人家賞光了。」

  谷之華道:「且慢,你怎麼知道我姓谷,又怎麼知道我今日到此?」

  那店夥計道:「今日午間已有人替姑娘定下房間了,他說你這個時分一定會到。我們已等了你大半個時辰了。」

  谷之華急忙問道:「那是個什麼人?」

  那店伙笑嘻嘻說道:「是姑娘的兄長定下的房間,錯不了的。」

  谷之華怔了一怔,道:「什麼,我的兄長?」

  那店伙道:「令兄他在前一站等你,你不是從邙山來,要往嶗山上清宮進香的麼?令兄已說得清清楚楚了,房錢飯錢也都替你預付了。」

  谷之華大為驚詫,心想:「除了金世遺與厲勝男之外,誰知道我要前往嶗山?是金世遺和我開玩笑呢?還是厲勝男?」

  那個開玩笑的人已對店夥計說明是她的「兄長」,她當然不能夠問「兄長」的容貌,心想:我反正要住房吃飯,既來之則安之,且看他還有什麼花招。

  店家對她招待得十分周到,住的是上房,吃的是當地有名的辣子雞,還有好幾樣精美的小菜。看來那個給她預訂房間的人,賞錢定給了不少。

  谷之華是個有江湖經驗的人,雖然猜想到此事是金世遺或者厲勝男所為,當不會有什麼惡意,但也處處小心提防,一晚沒有好睡。這一晚半點事情也沒有發生,教谷之華更為納悶。

  第二日谷之華又趕了一天的路,將近黃昏時分,到了一個市鎮,名叫「青龍集」。青龍集是一個規模頗大的市鎮,按理說谷之華應該在這個市鎮投宿,谷之華卻故意繞道避開,再趕了十多里路。掌燈時分,才趕到前面一個不知名的小鎮,心想:「看你還能夠和我開玩笑麼?」

  哪知一進小鎮,又有一個客店夥計模樣的人上來迎接,恭恭敬敬地作揖道:「是谷小姐麼?小店已給你老人家打掃好房間了,請賞光。」

  谷之華只當那個開玩笑的人定是在青龍集給她定下房間的,想不到在這小鎮上也佈置了這一套。當下笑道:「是我哥哥給我定下的房子麼?」

  那店伙愕了一愕,道:「我們沒有見著姑娘的兄長,只見到令尊大人,他叫我們給姑娘準備的,房錢飯錢都付過了。」

  這一回輪到谷之華發愣了,心中想道:「這人當真可惡得很,冒充我的兄長也還罷了,這一回卻冒充我的父親。哼,我的父親是個大壞人,你歡喜冒充就冒充吧!」

  繼一想:「不對,莫非不是同一個人,他既敢冒充我的父親,當然有上把年紀,不比冒充我的兄長容易假裝。」

  她本來懷疑是金世遺或厲勝男,這時一想不像,心中不禁多了幾分懼意。只是那人既冒充她的父親,她就更不便問那人的形貌了。

  可是那店伙卻先說了出來,他見谷之華發愣,便道:「姑娘既是姓谷的,形貌也和那位老人家說的相符,錯不了吧?令尊大人不是一把斑白的鬍鬚,稍微有點傴僂的嗎?」

  原來這間小鎮的客店本錢短少,店夥計也生怕接錯了人,所以特別小心謹慎,和谷之華對證。

  店夥計說的那個人正是孟神通的形貌,谷之華這一驚非同小可,心中想道:「難道不是冒充,當真、當真是他、是他來了?」

  可是孟神通怎會知道她要前往嶗山?何況,他若要追趕自己回去,又何必這樣故弄玄虛,形同戲耍?不錯,他是個無惡不作的壞人,但無論如何,也不應該、亦不需要和女兒開這種玩笑啊!

  那店夥計又道:「令尊大人精神很好,他說前面縱有幾個毛賊,你也不必擔心,他一個人儘可對付得了,姑娘,你們是保鏢的吧?」

  在這條路上,常有保暗鏢的鏢師經過,這店夥計有幾分江湖閱歷,他見谷之華腰懸寶劍,似個有武藝的人,心想父女保鏢,做父親的先走一天,先後照應,在江湖上也並非罕見的事情。加以昨晚那個老人所露的口風和出手的豪闊,處處都暗示出他是鏢師身份,所以店伙也就把谷之華當作女鏢師了。

  谷之華疑心大起:「若當真是他前來追我,我要躲避也躲避不了。若不是他,我倒要看看這個開玩笑的是何等樣人?他總得露出本來面目。」

  便道:「不錯,那正是我的爹爹。他還有其他的說話交待嗎?」

  店伙道:「那位老爺子說你今天趕多了路,一定趕得累,叫你好好歇息,明兒可以少趕一程。」

  那說話似乎他們「父女」早已約好了路程似的。谷之華微微一笑,也不分辯,說道:「好,那你就給我房間吧。」

  谷之華隨這店夥計入店歇宿,暗自思量:「這個人不知是誰,可是聰明得緊!他竟然料到我今天會特地不在青龍集上投宿,我趕多了路,反而落在他的算計之中。我明天偏偏再多趕一程,看他怎樣。」

  像昨天那間客店一樣,招待得十分慇勤,進了房間不久,店夥計便送來了一隻烤得香噴噴的肥雞,還有一壺葡萄美酒和幾樣小菜。谷之華酒量甚淺,烈酒不能入口,但葡萄酒卻是她最喜歡的,那幾樣小菜也合她的心意。不過她為了要起早趕路,也不敢多喝,只喝了小半壺。

  不知怎的,這一晚她睡得特別香甜,第二日一覺醒來,只見日影西斜,已經是過了晌午的時分了。她大吃一驚,首先檢點東西,寶劍、錢銀和身上的玄女劍譜都沒有遺失,再試行運功,也是毫無異狀。這才放下了心。但這一覺為什麼睡得這樣久呢?莫說她是個具有武功的人,即算是普通的人,心裏頭惦記著明天還要趕路,也斷不會睡到日頭過午還不知醒的道理。她也懷疑到酒中下了蒙汗藥,但一來昨晚完全嘗不出異味;二來下蒙汗藥必有所圖,現在自己毫無損失,他圖的又是什麼?饒是谷之華絕頂聰明,一時間也想不出其中道理。

  谷之華將店夥計叫了進來,責備他道:「你瞧,這是什麼時候了!為什麼不叫醒我?」

  那店夥計賠著笑臉說道:「那位老爺子說過你今天不必趕路,所以我們不敢打擾你老人家。」

  谷之華氣得啼笑皆非,但一想自己事先既沒有吩咐他們,也就怪不得人家,何況在昨晚投宿的時候,店夥計已把那位「老爺子」的話告訴她了,當時自己也沒有否認。

  那店夥計問道:「姑娘,你午飯要吃些什麼?還剩下的那大半壺酒,我給你拿來。」

  谷之華沒好氣的說道:「還說那壺酒呢,就是你們的酒累事,是什麼藥酒不是?害得我睡到日頭過午還未醒來!」

  那店夥計叫道:「哎喲,姑娘!你可是錯怪我了。那壺酒是令尊大人留給你的啊!是不是藥酒我怎能知道?」

  谷之華道:「嚇,是他留給我的,你為何不早說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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