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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回 嶗山問罪情何忍 黃海浮槎夢已空(2)


  這個女子正是厲勝男,原來她不想谷之華也去見金世遺,所以一路上將她捉弄,第一日假冒谷之華的兄長,替他預定房間;第二日一想,冒充孟神通更妙,她知道谷之華害怕孟神通,估量冒充孟神通便可嚇走了她,豈知谷之華瞧出了一些破綻,雖然不無恐懼,仍然繼續前行,而且改為晚上也趕路。厲勝男算不准她的行程,無法再施詭計,反而落在谷之華後面,直至萊蕪,才趕上了谷之華。

  向白良驥和耿、秦二人投函告密的也是厲勝男,她的用意不過是想借白良驥之力,將谷之華絆住,最少也給她在路上多添麻煩,好叫她不能如期趕到嶗山。在投函告密之後,她回到那間客店打探,在庭院外面的牆邊一聽,聽出了谷之華的情勢不妙,甚至有性命危險,厲勝男本來不想害谷之華的性命,又臨時改變了主意,想出手救她,然後再施展詭計,將她擺佈。不料她剛欲出手的時候,卻又被那怪客嚇走。

  厲勝男估量谷之華被那幾個軍官一阻,行程可能落在她的後面,因此到了即墨,又假扮作孟神通想嚇阻她,卻料不到谷之華早已先她來到,而她又在這個時候碰到了真孟神通。

  這一下面目戳穿,避無可避,眼見孟神通哈哈大笑,一步一步地迫來,厲勝男一急,大聲叫道:「孟老怪,你的女兒便在這客店裡,你知道麼?你不趕快找她,她又要溜了!」孟神通怔了一怔,姬曉風忽道:「師父,我剛剛聽出一個人從瓦面溜走,不知是誰?」孟神通叫道:「你快追上去看!」厲勝男趁他分神之時,冷不防的便發出一件獨門暗器!

  但聽得「波」的一聲,突然從厲勝男手上飛出一團煙霧,煙霧中有無數細若遊絲的光芒,而且發出嗤嗤的聲響,這正是厲家家傳的歹毒暗器──「毒霧金針烈焰彈」。上一次厲勝男與孟神通遭遇,就是全靠這暗器脫險的。孟神通見識過它的厲害,哪裡還會上當?煙霧一起,他的劈空掌亦已發出,勁風呼呼,那團綠色的火焰登時飛了回去。厲勝男一閃閃開,火焰彈恰好跌落櫃檯,「蓬」的一聲,炸裂開來,櫃檯上的帳簿立即燒著,燃起了熊熊的火光,只聽得嗤嗤之聲,不絕於耳,夾在煙霧中的那一大把梅花針,都釘在櫃檯上。那帳房先生嚇得面青唇白,鑽到櫃檯底下,大叫大嚷道:「不好啦,殺人放火啦,快來救命呀!」

  煙霧彌漫中姬曉風怕受到誤傷,身形一晃,用了一個「老鼠鑽洞」的身法,從窗口飛去,跳上屋頂,正待去追查谷之華的下落,腳跟尚未站穩,忽聽得有個冷峭的聲音在耳邊喝道:「你這小賊給我滾下去吧!」姬曉風號稱天下第一神偷,耳目靈敏,勝於常人十倍,敵人到了背後,他竟然未曾發現,這一驚非同小可。說時遲,那時快,他心念方動,尚未曾來得及閃開,只覺腿彎一麻,已是一個倒栽蔥從屋頂上跌下來了!

  滅法和尚聞聲出視,但見人影一晃,倏地到了眼前,又是那個冷峭的聲音喝道:「你這個不守清規的賊禿,也吃我一巴!」滅法和尚雙掌平推,這一招連攻帶守,將周身防禦得風雨不透。來人的掌勢奇幻之極,他剛看清楚是個婦人,雙掌推出,忽然又不見了她的影子。滅法和尚叫聲不妙,陡覺腦後風生,他轉身發掌,剛好迎上。但聽得「啪噠」一聲,這一記耳光打個正著,就似他送上去給人家打的一般。

  孟神通這時正把厲勝男迫到了牆角,眼看便可以手到擒來,忽然接連聽到姬曉風與滅法和尚的叫聲,孟神通怔了一怔,心道:「難道這客店裡埋伏有什麼強敵?」心念方動,那婦人已走了到來。孟神通大喝一聲,玄功內運,一掌推出,但聽得「轟隆」一聲,那堵牆竟然被他的掌力震破了一個大洞,塵土彌漫中孟神通定睛一瞧,連厲勝男的影兒也不見了,只聽得那婦人在牆外冷笑道:「好猛的掌力,具有如此武功,卻用來欺負女子,不害臊麼?」原來那婦人早已拖著厲勝男從裂口中走出去了。

  孟神通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碰到這樣的勁敵,登時爭勝之心陡起,便即再發一掌,震坍牆壁,追了出來,喝道:「老太太慢走,我孟神通還要領教!」那婦人回過頭來,忽地怒道:「豈有此理,你叫我做什麼?」孟神通剛才沒有看清楚她的面貌,只道她功力如此深湛,當然是位老太太無疑,哪知卻是個中年美婦,頭上還結著兩個蝴蝶結,斜著眼睛看人,活顯出一副淘氣的神情。孟神通大為奇怪,卻又有點好笑,心道:「雖然我把你叫得老了,但你這副打扮,中年美婦人,還要冒充少女,卻也是可笑得緊!」其實這個婦人的年紀實在不小,比她的相貌要老得多,但她有個奇怪的脾氣,最不歡喜人家說她年老,而她愛戲耍的性情也是數十年來如一日,做了多年母親的人還是如同孩子一般。

  孟神通道:「好,那我就叫你一聲小姐,你剛才那俊巧的身法我老孟佩服得很,特地向你再請教來啦。」他兩番自報姓名,說話的口吻,既是嘲笑,又是挑戰,滿以為對方必定要聳然動容,哪料這中年美婦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他孟神通是什麼東西似的,大模大樣地點了點頭,便笑嘻嘻的說道:「你很佩服我嗎?嗯,你想再見識一次,那也容易。你瞧清楚了,就是這個身法。」

  孟神通凝神應戰,哪知這中年美婦身形一晃,倏然間便已飛掠出數丈開外。孟神通叫道:「怎麼,你要逃嗎?」那婦人「咦」了一聲,說道:「怎麼,你不是要見識我的身法嗎?哈,原來你不是這個意思,你是要打架是不是?」孟神通給她弄得啼笑皆非,只好說道:「不錯,我正是要請教你的高招。」

  那中年美婦笑道:「你這個人說話真不爽快,我還當你是當真佩服我,要學我這個身法,準備將來逃命之用呢。哼,原來你是繞著彎子說話,你為什麼不乾脆說是要找我打架?」孟神通實在是怕了她的纏夾不清,索性順著她的口氣,直話直說道:「你既然明白了,咱們就在這裡打一場如何?」那婦人眉頭一皺道:「不行,我今天還有事情,不想打架。」孟神通哪裡肯依,說道:「你不敢打也行,你放走了那個女娃子,你可得給我將她抓回來。」那婦人忽地罵道:「放屁,你是什麼東西?敢差遣我做你的幫兇。好,你既然要打架,你就試一招給我看看,看你配不配做我的對手。」孟神通哪曾受過人如此戲侮,勃然大怒,立即使出修羅陰煞功來。但他是武學大師的身份,不肯偷襲,先喝一聲:「小心接招!」這才一掌劈去,那婦人身形一晃,順著他的掌勢,倒縱出丈許之外,打了一個寒噤,說道:「咦,這是什麼功夫,果然有點邪門!」

  孟神通見還是傷不了她,正要再發一掌,但他這修羅陰煞功最為耗損真力,就在他凝神運功之際,忽聽得那中年美婦喝道:「我今日沒工夫打架,你卻偏偏要打,好,且待我把你這雙狗爪子縛起來,叫你要打也打不成!」一面說話,一面把頭上的兩個蝴蝶結解開,拈著兩條纏蝴蝶結的彩色頭繩,迎風一抖,那兩根頭繩儼似兩條五色斑斕的小蛇,忽屈忽伸,忽地「嗖」的一聲,抖得筆直,直鑽孟神通的鼻孔。饒是孟神通見多識廣,卻也從未見過此等怪招!心想若給它鑽進鼻孔,那可真是笑話,急忙一個「盤龍繞步」,側身一閃,那兩條彩繩靈活非常,倏然間又改了一個方向,來鑽他的耳朵。孟神通大怒,顧不得再運功傷人,先使一招「白鶴亮翅」,雙臂上揚,伸出鐵指,要剪斷她的頭繩。

  孟神通的內外功夫,都已差不多練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,敵人縱使是用刀劍朝他砍來,他這一招也可以毀損對方的兵器,但那婦人使的卻是兩條輕飄飄的彩繩,忽地從他的指縫中鑽過,一下子就繞上了他的手腕,竟然把他的虎口勒得一陣酸麻!

  滅法和尚給那婦人打了一記耳光,羞憤難當,提起禪杖,趕將出來,要找那婦人拚命,他剛剛趕到,便見著這般景象,不覺一怔,再一抬頭,瞧清楚了那婦人的形貌,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,不覺「啊呀」一聲叫了出來!

  就在此時,孟神通驀地大喝一聲,那兩條縛著他手腕的彩繩忽然燃燒起來,轉瞬之間,便成灰燼。那婦人叫道:「啊呀,不好,縛著的惡狗又走脫了,我可沒有工夫再和惡狗糾纏啦!」一個轉身便跑。孟神通又是一聲大喝,雙掌推出,「蓬」的一聲,那婦人面前的一棵大樹,給他的掌力震得齊根折斷,但那婦人卻已走得無影無蹤!

  孟神通低頭一看,只見兩邊手腕,都現出一圈紅印,原來他在急切之間掙脫不開,一怒之下,運起玄功,將兩條手臂變成鐵棒一般,和那彩繩一擦,生出火花,將彩繩燒成灰燼。可是他以金剛不壞之軀居然給那婦人兩條彩繩在手臂勒出一圈紅印,對方的功力之高,最少也與他在伯仲之間了。

  滅法和尚這時才松了口氣,說道:「孟老兄,幸虧是你,雖然給她縛著,卻立即便燒毀了她的頭繩,算起來並不吃虧。這個女人難惹的很,要是她的姐姐也來,那就更麻煩了。這口氣忍下了吧!」孟神通瞪著雙眼問道:「你說得她如此厲害,她究竟是誰?」

  滅法和尚道:「她便是天山掌門唐曉瀾的小姨,李沁梅的母親,當年與呂四娘、馮瑛並駕齊名,號稱『三女俠』之一的馮琳!三十年前,有一次我給師父送信給年大將軍,曾在年家見過她的一面,那時她還是十七八歲的大姑娘,現在隔了三十多年,她依舊是當年那副少女時代的神態,而且好像不會老似的,所以我還能夠認出她來。」

  孟神通大吃一驚,道:「她就是馮琳?嗯,難道她已經知道了我囚禁她女兒的事?」要知孟神通天不怕地不怕,但對天山派卻是不無顧忌,心中想道:「我久已聽說在『三女俠』之中,以呂四娘本領最高,馮瑛次之,馮琳乃是最弱的一個,馮瑛的丈夫唐曉瀾則與妻子不相上下。如今我和馮琳最多也不過僅可以打成平手,若然她邀了唐曉瀾夫婦向我尋仇,這卻如何是好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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