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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六


  這幾句話似利針一樣刺進了谷之華的心,她師父手寫的三篇少陽神功被孟神通所毀,這已足夠令她傷心,而更令她傷心的是,她陡然想起,從今之後,知道少陽神功的就只有她一個人了,將來若要制服孟神通,除非是她再把少陽神功默寫出來,交給師姐,或者就要由她親自與孟神通動手了。總之,不論是直接還是間接,都要她與生身之父為敵了。哎,她能下得那樣辣手,對付生身之父嗎?

  這剎那間,谷之華忽然起了自殺的念頭,雖然她的寶劍早已被孟神通繳去,但她還可以運用內功,震斷經脈,了結生命。但她究竟是經過呂四娘十多年教誨的人,死志方萌,便立即想起了她的師父,「師父她只有我一個弟子,她費了十多年的心力,將我教養成人,又把平生本領都傳授給我,希望我繼承她的衣缽,縱不能驅除韃虜,最少也要做一個行俠仗義的人,我豈可辜負她的期望,便這樣輕易的死去。」

  接著,金世遺的影子也在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來,金世遺的聲音似是在她耳邊說道:「蓮出污泥而不染,清者自清,濁者自濁。他是他,你是你,他與你有什麼相干?你只當本來就沒有這個父親,何必要為他而苦惱一世?」

  想到了師父的教誨,想到了金世遺的勸告,谷之華的精神又振作起來,心道:「不錯。除非是他要親手殺我,那我無可如何,我卻絕不能用自己的手來了結自己的生命。」

  不過,谷之華自殺的念頭雖然打消了,心中的苦惱則仍是不能打消。

  孟神通向姬曉風繼續問道:「關於邙山大會,還有什麼消息嗎?」

  姬曉風道:「還有一件大事,了因和尚的徒弟滅法和尚又再出現了。」

  孟神通道:「哦,他銷聲匿跡了幾十年,又出現了麼?想是他知道呂四娘已死,所以敢放心出來了。」

  姬曉風道:「不錯。他到邙山大鬧了一場,聽說就是為了與曹錦兒爭奪掌門之位,不過終於給金世遺與谷之華趕跑了。」

  其實金世遺並未動手,蔣鹿樵對他說得不夠清楚,他也就以訛傳訛。

  孟神通吃了一驚,道:「金世遺居然也到了邙山,還居然能夠幫助邙山派打退滅法和尚?」

  在他心目中,以為金世遺受了他的修羅陰煞功所傷,不死也得殘廢,聽了這個消息,怎不令他心中駭異?

  谷之華也很奇怪,為什麼姬曉風始終沒有說出她是孟神通的女兒?她有所不知,原來蔣鹿樵是一個正派的劍客,他也很同情谷之華的遭遇,雖然他洩漏了好些有關邙山大會的消息給姬曉風知道,卻不願揭露別人的陰私,所以隱瞞了谷之華與孟神通的關係這一段不說。

  谷之華正在心亂如麻,只聽得孟神通又在外面笑道:「曉風,你一入本門,便立了功勞,我一定不會虧待你,你先去跟你的大師兄練一些本門扎根基的功夫,三日之後,我再親自傳授你修羅陰煞功。哈!哈!再過幾年,待我的修羅陰煞功練到了第九重,那時,我當然是天下無敵,而你也是天下第一的聖手神偷了。」

  姬曉風叩了幾個響頭,退出石室,孟神通笑聲未絕,便打開了廂房的房門,他一眼瞥去,見谷之華面色灰白如死,禁不住又得意笑道:「你都聽見了麼?你也知道害怕了麼?我正是要你知道,你師父的什麼少陽神功,現在只有你知我知了。」

  谷之華看他的神色,不由得心中一凜:「這回他大約要真的下毒手了!」

  果然聽得孟神通繼續說道:「你應該得意了吧?當今之世,除開是你,再也沒有什麼人能用少陽神功來與我為難了。」

  說到這裏,眼中突然露出兇光,冷冷說道:「現在只有兩條路讓你選擇,一條是你投入本門,甘心拜我為師,我在世一天,你就一天不能離開我。若然你還想為邙山派報仇的話,那麼另一條便是死路,我要你受盡折磨,身受陰寒之毒,慢慢死去。你休怪我狠心,誰叫你是呂四娘的弟子,如今又是除我之外,唯一知道少陽神功的人?好,我現在給你一日期限,你自己去想,明日此時,定要答覆。咄,你聽清楚了麼?」

  孟神通剛才聽了姬曉風的說話,姬曉風也說谷之華是兩湖大俠谷正朋的女兒,與谷之華的自述完全符合,這時,他已不再懷疑谷之華是他的女兒,心中打定主意,若然谷之華不肯屈服,當真便要將她置於死地!

  谷之華極力抑制下心中的悲憤,迎著她父親的目光,傲然說道:「何必明日此時?你現在便可動手!」

  孟神通喝道:「怎麼?你打的是什麼主意?」

  谷之華道:「我寧願死也不願做你的弟子!」

  孟神通道:「你年紀還這樣輕,就居然不怕死了麼?」

  谷之華道:「不,我並不是不怕死,但若要我做你的弟子,那卻要比死更可怕得多!」

  孟神通這一氣非同小可,冷笑說道:「你自恃是名門正派弟子,就居然如此蔑視我麼?好吧,你既然要死,我便成全吧!」

  舉起手掌,暗運修羅陰煞功,霎時間掌心變得黑如濃墨,緩緩向谷之華頂門拍下。

  兩人面面相對,孟神通忽見谷之華的淚珠從眼眶中滾出來,孟神通哪裏知道,這不是谷之華怕死,而是谷之華痛心這一人倫慘變,她的生身之父在殺她之時,還未知道她便是他的兒。

  孟神通雖然不再懷疑谷之華是他的女兒,但不知怎的,見她流淚,竟然心中軟了下來!他平生殺人如草,未嘗眨眼,這一次竟會手軟,當真是從所未有的事。谷之華閉目待死,但覺頭頂上一片沁涼,好像一大塊冰塊慢慢壓下來一樣,但孟神通的手掌卻始終未觸著她。谷之華忍不住張開眼睛,尖聲叫道:「你要殺便殺,何故遲疑?」

  孟神通咬實牙齦,掌心又按下一寸,但卻似有千斤大力托著,掌心離她頂門三寸之時,卻怎樣也按不下去了。就在這時,他的二弟子吳蒙忽然又進來報道:「谷口發現一個很奇怪的老和尚,他指名要你老人家去迎接他。」

  孟神通趁勢收掌,說道:「你口說不怕,心中實是害怕,不必再瞞我了。我再發一次慈悲,仍照剛才的話,讓你多想一天。」

  谷之華叫道:「你何必要我多受一天折磨?明天我的答覆也決不會有半字更改,你要殺我便快殺吧。」

  可是孟神通已走出石室,裝作聽不見她的話了。但聽得「砰」的一聲,那兩扇厚厚的石門已經關上,室內一片漆黑。

  孟神通的腳步聲漸漸去得遠了,谷之華隱約還聽得見他咆哮的聲音:「什麼人這樣大膽,敢要我出去接他?」

  孟神通的弟子誠惶誠恐地答道:「我們本來不敢驚動你老人家,但那怪和尚似乎有點來頭,我們攔他不住。」

  話猶未了,只聽叮、叮、叮、叮的鐵杖觸地之聲,憑著孟神通的耳力,聽得出來尚在一里之外,不過片刻,竟然便像到了門前!孟神通心中一凜,說道:「不錯,果然是有點來頭,難怪你們攔他不住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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