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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回 弄鬼裝神迷俠女 飛花摘葉見神功(2)


  可是那店夥卻先說了出來,他見谷之華發愣,便道:「姑娘既是姓谷的,形貌也和那位老人家說的相符,錯不了吧?令尊大人不是一把斑白的鬍鬚,稍微有點傴僂的嗎?」原來這間小鎮的客店本錢短少,店夥計也生怕接錯了人,所以特別小心謹慎,和谷之華對證。

  店夥計說的那個人正是孟神通的形貌,谷之華這一驚非同小可,心中想道:「難道不是冒充,當真、當真是他、是他來了?」可是孟神通怎會知道她要前往嶗山?何況,他若要追趕自己回去,又何必這樣故弄玄虛,形同戲耍?不錯,他是個無惡不作的壞人,但無論如何,也不應該、亦不需要和女兒開這種玩笑啊!

  那店夥計又道:「令尊大人精神很好,他說前面縱有幾個毛賊,你也不必擔心,他一個人盡可對付得了,姑娘,你們是保鏢的吧?」在這條路上,常有保暗鏢的鏢師經過,這店夥計有幾分江湖閱歷,他見谷之華腰懸寶劍,似個有武藝的人,心想父女保鏢,做父親的先走一天,先後照應,在江湖上也並非罕見的事情。加以昨晚那個老人所露的口風和出手的豪闊,處處都暗示出他是鏢師身份,所以店夥也就把谷之華當作女鏢師了。

  谷之華疑心大起:「若當真是他前來追我,我要躲避也躲避不了。若不是他,我倒要看看這個開玩笑的是何等樣人?他總得露出本來面目。」便道:「不錯,那正是我的爹爹。他還有其他的說話交待嗎?」店夥道:「那位老爺子說你今天趕多了路,一定趕得累,叫你好好歇息,明兒可以少趕一程。」那說話似乎他們「父女」早已約好了路程似的。谷之華微微一笑,也不分辯,說道:「好,那你就給我房間吧。」

  谷之華隨這店夥計入店歇宿,暗自思量:「這個人不知是誰,可是聰明得緊!他竟然料到我今天會特地不在青龍集上投宿,我趕多了路,反而落在他的算計之中。我明天偏偏再多趕一程,看他怎樣。」

  像昨天那間客店一樣,招待得十分殷勤,進了房間不久,店夥計便送來了一隻烤得香噴噴的肥雞,還有一壺葡萄美酒和幾樣小菜。谷之華酒量甚淺,烈酒不能入口,但葡萄酒卻是她最喜歡的,那幾樣小菜也合她的心意。不過她為了要起早趕路,也不敢多喝,只喝了小半壺。

  不知怎的,這一晚她睡得特別香甜,第二日一覺醒來,只見日影西斜,已經是過了晌午的時分了。她大吃一驚,首先檢點東西,寶劍、錢銀和身上的玄女劍譜都沒有遺失,再試行運功,也是毫無異狀。這才放下了心。但這一覺為什麼睡得這樣久呢?莫說她是個具有武功的人,即算是普通的人,心裡頭惦記著明天還要趕路,也斷不會睡到日頭過午還不知醒的道理。她也懷疑到酒中下了蒙汗藥,但一來昨晚完全嘗不出異味;二來下蒙汗藥必有所圖,現在自己毫無損失,他圖的又是什麼?饒是谷之華絕頂聰明,一時間也想不出其中道理。

  谷之華將店夥計叫了進來,責備他道:「你瞧,這是什麼時候了!為什麼不叫醒我?」那店夥計賠著笑臉說道:「那位老爺子說過你今天不必趕路,所以我們不敢打擾你老人家。」谷之華氣得啼笑皆非,但一想自己事先既沒有吩咐他們,也就怪不得人家,何況在昨晚投宿的時候,店夥計已把那位「老爺子」的話告訴她了,當時自己也沒有否認。

  那店夥計問道:「姑娘,你午飯要吃些什麼?還剩下的那大半壺酒,我給你拿來。」谷之華沒好氣的說道:「還說那壺酒呢,就是你們的酒累事,是什麼藥酒不是?害得我睡到日頭過午還未醒來!」那店夥計叫道:「哎喲,姑娘!你可是錯怪我了。那壺酒是令尊大人留給你的啊!是不是藥酒我怎能知道?」谷之華道:「嚇,是他留給我的,你為何不早說?」那店夥頗是驚奇,心想:「這女鏢師脾氣好大,稱呼自己的父親也是『他』呀『他』呀的叫,一點沒有禮貌。」當下也沒好氣的說道:「你爹爹留給我,還能是毒酒嗎?那只肥雞和那幾味小菜,也是他給你預先定下來的,我現在都給你講清楚了吧,再要照樣的弄這幾味,今天還辦不到呢。」谷之華道:「我不吃午飯了,現在就走。」那店夥計巴不得她早走,說道:「房錢飯錢那位老爺子已付過了,你老人家的坐騎也喂飽了,下次你和令尊回來,還請多多照顧。」

  谷之華一路走一路思量,驀然省起:「那個捉弄我的人在酒中下了令人酣睡的藥,他既然不是想偷我的東西,那定然是想阻誤我的行程了!」但那個人為什麼要這樣做呢?谷之華卻是百思莫得其解。

  谷之華在路上的茶亭,胡亂吃了一些餅食,到黃昏時分,她已問過路人,知道再走七八裡,前面就是一個市鎮,她卻故意不到鎮上投宿,繞路過去,待到天黑,索性棄了坐騎,施展輕功,連夜趕路,心中想道:「你要阻誤我的行程。我偏要早兩日趕到嶗山。」

  前面是段山路,天上一彎眉月,月色不大明朗,山上怪石嶙峋,時不時有野獸的叫聲傳來。谷之華獨自趕路,加上這兩日來給人捉弄的神魂不定,饒是她身懷絕技,也自有點心怯。正行走間,忽聽得山坡上有人磔磔怪笑,谷之華拔出寶劍,喝道:「是人是鬼?」話聲未了,忽地「轟隆」聲響,一塊大石滾了下來。谷之華用了一個「白鶴沖天」的身法,身子平空拔起數丈,那塊大石剛剛從她的腳下滾過。

  谷之華拔出寶劍,大怒喝道:「什麼人敢施暗算,有膽的就下來較量!」山頂上一個陰沉的聲音說道:「有膽的你上來吧,先請你吃吃兩塊石頭!」另一個聲音說道:「金世遺哪裡去了?你現在可沒人撐腰啦,識相的趁早拋下寶劍吧!」

  這兩個人的聲音似曾聽過,尤其那老婦的笑聲更為刺耳,谷之華一下就想了起來,原來這兩個人便是在柳家莊附近和自己交過手的那兩個魔頭,一個是昆侖散人,一個是桑木姥。谷之華心中一凜,想道:「這兩個魔頭的本領非同小可,幸好武功最強的那個回人金日磾未見露面,若是他們三個人在一起,我今晚難逃魔掌。」

  谷之華自忖,憑自己的本領鬥這兩個魔頭縱然未能穩操勝算,卻也未必落敗,反正今晚這場惡戰總是難以免了,便即施展「黃鶴沖霄」的身法,飛身一掠,又拔起數丈,冷冷說道:「我道是誰,原來是你們二位,昆侖散人,我師父曾饒過你一次性命,金大俠上次對你們也有不殺之恩,你們稍有天良,便該潛蹤匿跡,改過從善才是,如今反來害我,當真天理難容!」

  昆侖散人一次敗給呂四娘,一次敗給金世遺,認為是奇恥大辱,給谷之華這麼一說,更如火上添油,暴怒喝道:「且看今晚是誰要誰饒命吧!哼,你想我饒命不難,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響頭。」谷之華趁他說話的時候,身形又拔上數丈,一抖手一塊石子向他打去。谷之華用的是飛蝗石打穴手法,昆侖散人見她將小石打得這樣遠,而且在昏夜之中。居然能夠認出穴道,也不禁吃了一驚,當下一閃閃開,罵道:「野丫頭,死到臨頭還敢逞強,現在就是你跪下來給我磕頭,我也不能饒你了!」與桑木姥搬動大石,轟轟隆隆的又推下來。

  谷之華從下面攻上去,石塊如雨,閃避甚是艱難,尤其他們時不時推下磨盤般的大石,聲勢更是嚇人。山坡上怪石嶙峋,地形狹窄,好幾次險些被大石滾到身邊,谷之華心想:「不好,這樣一來,我縱上到山頭,也要累個半死,哪還有氣力和他們打架?」可是若然逃走,他們從背後飛石攻擊,危險卻是更大。

  谷之華正自打不定主意,忽聽得桑木姥一聲尖叫,石塊停止飛下。谷之華抬頭一看,只見昆侖散人與桑木姥從另一面飛奔下山,轉眼間,只見遠處一團紅影晃動,那是昆侖散人的滿頭紅發,隱約聽到桑木姥耳環搖動的聲音。

  可以想見他們逃走之時,是如何緊張惶恐!

  谷之華大感驚奇,這兩個魔頭究竟是碰到什麼物事,害怕成這個模樣?

  谷之華跑上山頭,朗聲說道:「是哪位前輩暗中相助?弟子這廂有禮了。」但見風動樹梢,月移花影,空山寂寂,哪裡有人?谷之華驚疑更甚,心中想道:「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,那兩個魔頭為什麼會倉皇逃走?若是有人相助,為何又不見蹤跡?」要知谷之華自幼跟呂四娘練邙山派的絕頂武功,耳目之靈,身法之快,遠非常人可及,連她也看不出半點跡象,若當真是有人暗助,這人的武功之高,豈非不可思議?

  谷之華最初心想:「難道是金世遺?」繼而一想:「金世遺也未必有這樣的本領。」跟著又起了一個疑問:「這個人和那個連日戲弄我的人,不知是否同一個人?但那個戲弄我的人想阻誤我的行程,而這個人卻幫我打退強敵,讓我得以繼續趕路,看來又不像是同一個人。」想來想去,甚至連這兩日來戲弄她的人,也不像是同一個人,真是疑團重重,怎樣也猜想不透。

  谷之華歇了一會,繼續趕路,到了天亮時分,以她的腳程,少說也走出了二百裡外,白天不便施展輕功,她到附近農家出高價買了一匹青騾,雖然不及馬的腳力,比步行卻快得多,這樣整整的又趕了一天,約摸也走了百多裡,黃昏時分,到了萊蕪,那已經是山東境內的一個縣份了。谷之華趕到縣城投宿,心中想道:「看你還能不能預料得到我的行程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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