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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機心識破生疑慮 隱秘難瞞種禍根(2)


  孟神通心道,「這丫頭真是不識天高地厚,我將她放走,她卻還要傷人。」哪知一看之下,但見這兩個人面色青中帶黑,孟神通叫聲「不好!」急忙將這兩個人的上衣撕下,只見他們的背心都插有一枚毒蒺黎,孟神通這一驚非同小可,心道:「難道當真是來了敵人?」

  邙山派的人從來不使有毒的暗器,這是滅法和尚所深知的,見此情形,亦是好生驚詫,沉吟說道:「難道是四川唐家的人來了?老孟,你和唐家也結有仇麼?」孟神通道:「不對,這不是唐家的暗器手法,唐家的暗器不發則已,一發必是打對方致命的大穴。」當下孟神通施展內功,將掌心在吳、張二人受傷之處一按,將毒血都吸了出來,然後叫項鴻將他們搬進靜室療治,滅法和尚見他的內功竟然練到不畏劇毒,好生佩服,同時想道:「這人的暗器手法雖然不及唐家,但他輕功如此高明,又能使有毒的暗器,也算是個厲害的人物了。咳,谷之華怎能約來這許多有本領的人?」

  不說滅法和尚暗裡猜疑,且說谷之華逃入林中,忽見有兩個人在附近搜索,好像尚未發現她。谷之華認得其中一人是吳蒙,谷之華對他最為討厭,正想要他吃點苦頭,那兩個人忽然慘叫一聲,一同倒地,谷之華也是驚疑不定,心想:「難道他,他為了讓我逃走,竟然不惜將他心愛的弟子也暗傷了?」她怕繼續有人追來,不敢察看,慌忙奔逃。

  這時已是黎明時分,晨風吹來,花香撲鼻,谷之華精神一爽,回頭一看,火花已熄,她走出幽谷,不見有人追來,便放慢腳步,思索今後之計,她雖然脫離了險境,可是心神仍然未定下來。

  第一件緊要的事情,當然是想法去救李沁梅,谷之華心中想道:「我但願今生不再見到我的父親,但為了沁梅妹妹,只怕我仍然不能避免見他,可是我若徑去救人,縱然他不忍傷我,滅法和尚肯放過我嗎?何況還有陽赤符和他的許多弟子。」她想來想去,只有去找人幫忙,找誰呢?李沁梅的母親是當年威震江湖的三女俠之一,若是她來,當然贏得了孟神通,但李沁梅的母親遠在天山,遠水不救近火,看來唯一可以找來幫忙的只有金世遺,金世遺說過大約要兩個月後才出海,有事可到青島嶗山上清宮去等他,此去嶗山,用不了一個月。但估計金世遺的本領可以僅勝滅法和尚,卻還贏不了孟神通,孟神通因為中過金世遺的毒針,將他恨之入骨,只怕救人不成,反而累金世遺送命,除非是自己和金世遺聯手合鬥,或者有可以戰勝孟神通的可能,但自己又怎能親自與父親動手?

  谷之華想得心亂如麻,躊躇難決,但想到李沁梅對金世遺的一往情深,心意立決:「無論如何,沁梅的消息我一定得告訴他。」她想得出神,喃喃自語,不自覺的說出金世遺的名字。

  忽聽得有人噗嗤一笑,突然間一股冷風向她頸後吹來!谷之華驀然受驚,只當是敵人偷擊,習武之人,防衛自己無異本能,不假思索,立即便是反手一劍。

  這一劍刺出,但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:「哎喲,好厲害!」谷之華倏地轉過身來,一聽這聲音不似含有敵意,但收勢不及,第二劍又已發了出去,只見一個女子淩空跳起,谷之華的劍鋒剛好從她的鞋底擦過,看來這個女子的輕功並不在她之下。

  谷之華急忙收回劍勢,還未來得及發問,只見那女子已落下地來,似笑非笑地望著她,嬌聲說道:「我給你打發了兩個人,你卻賞我兩劍,這未免太過份了吧?」谷之華這才知道,原來吳蒙和他的師弟,乃是被這個女子的暗器所傷的。

  谷之華抱劍一揖,說道:「多謝姐姐相助之恩,請恕我魯莽之罪。」谷之華是出身名門正派、素性端莊的女子,心道:「你與我從未見過面,第一次見面就這樣戲耍,我不說你過份,你卻反而說我過份?」她想是這樣想,對這女子仍然是以禮自持。這女子卻似是猜到她的心意,又是「噗嗤」一笑,說道:「恐怕你是在心裡埋怨我戲耍你吧?你卻要我恕罪,這不是諷刺我嗎?」谷之華面上一紅,她不習慣於說假話,只好問道:「不知姐姐何故戲耍?」那女子笑道:「若不是我試你一下,我怎知你是呂四娘的弟子?我聽說呂四娘的關門弟子名叫谷之華,你大約就是她吧?」

  谷之華道:「不錯,我就是谷之華。未請教姐姐高姓大名?」那女子笑道,「你與李沁梅同在一起,李沁梅卻未曾向你談及我嗎?」

  谷之華道:「是厲姐姐嗎?沁梅妹妹很感謝你,她說上次她被孟、孟神通幽禁在山洞裡,全靠你將她救了出來。」

  那少女道:「不錯,我就是厲勝男,哈哈,李沁梅沒有忘記我,我也未曾忘記她,我猜想孟老怪一定不肯放過她,果不其然。不過,我卻想不到是滅法和尚拿她來作人情。這兩個怪物合夥,這可更不得了!」

  上一次厲勝男救出了李沁梅,又匆匆忙忙的將她騙走,李沁梅很感激她,也覺得她很古怪,她和谷之華說起之時,兩人都猜不到她的來歷,在谷之華心目之中,厲勝男既敢冒險從孟神通的手裡救人,一定是個本領高強的女俠,不料如今見了,與她想像中的「女俠」可並不相符,不但說話舉止,都不像是個名門正派的弟子,而且眉宇之間,還似隱隱帶有一股邪氣,頗出谷之華意外。但她隨即想到:「江湖上盡多遊戲風塵的俠士,金世遺就是一個例子,焉知這個女子不是金世遺這流人物?」

  谷之華這樣一想,又想她是救過李沁梅的人,雖然氣味不很相投,也便對她坦然說道:「正是呢,孟神通與滅法和尚合夥,這真是怎麼得了。有什麼辦法將李沁梅再救出來?」

  厲勝男睨她一眼,忽地笑道:「你不是想去向金世遺求助嗎?怎麼騙我說還未想出辦法?」谷之華怔了一怔,失聲說道:「咦,你怎麼知道?」她不知道,她剛才獨自沉吟,曾說出了金世遺的名字,被厲勝男偷聽去了。

  厲勝男笑道:「我有未卜先知的本領,猜得中別人心中所想的事情。」谷之華面上一紅,道:「姐姐不要說笑,我是想過去向金世遺求助,不過就算找得到的話,也要一個月才得來回,而且金世遺也未必敵得過孟神通,正想向姐姐請教,還有什麼別的法子?」

  厲勝男不答她的話,卻先問道:「你知道金世遺在什麼地方?」谷之華道:「聽他說他想到海外去,不過時間大約要在兩個月之後,在這時間之內,可以到嶗山上清宮去等他。」厲勝男面色一沉,隨即又笑道:「金世遺是這樣說嗎?江湖上傳說他是個不怕天不怕地的怪物,果然不錯。他真敢一個人到海外去嗎?他到海外去做什麼?」

  谷之華道:「他本來就是在海島上長大的,飄洋過海在他也算不了什麼。至於他為了何事出海,這我可不知道了。」谷之華本來不習慣於說假話,但金世遺出海去找喬北溟的武功秘笈,這乃是一件大秘密,谷之華不得不瞞著厲勝男。

  厲勝男心內一寬,想道:「還好,金世遺並沒有將我的秘密告訴她。」於是笑道:「你對金世遺的底細倒知道得很清楚啊!」

  谷之華面上一紅,說道:「金世遺的師父毒龍尊者和我的師父有過一段交情,我和金世遺也見過幾次面。要不然我就不會想到向他求助了。姐姐,你和金世遺也是相識的嗎?」

  厲勝男笑道:「我和他也是見過一兩次面,可比不上你們的交情。但我聽他說,他好像不打算出海了。」谷之華詫道:「你最近這次是什麼時候見他的?」厲勝男道:「就是前天,他說他想去找一位好朋友,這個朋友住在蘇州城外,那麼,除非他向我說的是假話,否則他怎能在兩個月之內趕回嶗山,而且還要準備大船出海。」

  谷之華好生詫異,心中想道:「我是大前天才和金世遺分手的,竟有那麼湊巧的事,他前天又和厲勝男見面了?金世遺和我說得那麼確實,怎麼在一夜之間,又改了主意了?」半信半疑,問道:「金世遺可曾說他要找的是哪位朋友?」厲勝男道:「他說去找陳天宇,那是一位元他在西藏認識的朋友。」谷之華一想,她和金世遺初會面之時,金世遺正把唐曉瀾留給他的碧靈丹托江南轉贈給陳天宇,她也曾聽金世遺提過他與陳天宇的交情,莫非陳天宇遭遇了什麼意外,金世遺還要趕去會他?

  谷之華心裡猜疑,卻又不敢不信厲勝男,於是說道:「那更糟了,金世遺能來,或許還有一絲希望,他不能來,還指望誰人去救李沁梅?」

  厲勝男道:「我有一個法子,不過,姐姐你可得對我說實話。」谷之華道:「怎麼?」厲勝男道:「我看剛才孟神通是有意放你走的,是也不是?」谷之華面色灰暗,低聲說道,「不錯,他是有意放我走的。」厲勝男道:「孟老怪殺人不眨眼,落在他手上的人,他豈肯輕易放走?這其中究竟是什麼緣故?」谷之華給她觸動心上的創傷,難過之極,但一來想到要與她同心合力,二來想到曹錦兒已把自己的身世來歷在邙山大會上公開,金世遺也知道了,那麼就讓厲勝男知道,也算不了什麼,想到此處,把牙根一咬,說道:「他,他是我的生身之父!」厲勝男吃了一驚,神色突變,眼睛中閃出仇恨的火花,只聽得谷之華跟著立即說道:「他雖然是我的生身之父,我卻早已不把他當作父親了。他、他是我邙山派的大仇人!」厲勝男點點頭道:「他和邙山派結仇的這件事情,我也知道。」

  谷之華將秘密說了出來,心情反而感到輕鬆了,這時她才注意到厲勝男的面色有異,但她想這本來是一件令人駭異的事情,因而也就不怎樣放在心上。她做夢也料想不到,厲勝男和孟神通也有血海深仇,此時正在打算一個最殘酷的報復主意。

  但見在片刻之間,厲勝男的面色又恢復如常,微笑說道:「原來你是孟神通的女兒,那就有法子可想了。」

  谷之華道:「不行,我不能去求他!」厲勝男道:「我不是要你去求他,咱們今晚一同去,只要孟神通他不敢傷你,我便有辦法。你引開孟神通,我去救人。」谷之華道:「還有一個滅法和尚呢!」厲勝男道:「我把李沁梅救出來,我們兩人足可以對付得了滅法和尚。」谷之華道:「他、他的修羅陰煞功非常厲害,萬一我絆不著他,他將你傷了呢?」厲勝男道:「這個你不用擔心,我雖然敵不過孟神通,他的修羅陰煞功卻還未能傷得了我。總之,你與我同往,我便有辦法。」

  谷之華心想:「難道她也練有抵禦修羅陰煞功的本領?嗯,她上次敢到孟家莊去救人,也許真有出奇的本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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