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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二


  這兩個軍官乃是滅法和尚的愛徒,滅法和尚叫他們上京鑽營,鑽到了御林軍統領的位置,本來早就算定有今日大鬧邙山之事,所以將他們帶來,準備了一著棋子,作威脅邙山派的工具,做夢也想不到會憑空殺出一個金世遺來!這時聽得自己的兩個愛徒慘叫狂嚎,入耳刺心,饒是滅法和尚有幾十年靜修的功夫,也禁不住怒火攻心,心神散亂。

  谷之華這時正處在下風,她專心一意對付滅法和尚,眼中所見,只是滅法和尚那根鐵拐,耳中所聽,只是為了辨別鐵拐打來的方位,儘管金世遺鬧得天翻地覆,她卻有如不見不聞。這樣一個分心,一個專注,登時將形勢扭轉過來,但見谷之華趁勢反攻,劍氣如虹,寒光匝地,唰唰幾劍,把滅法和尚殺得連連後退!

  滅法和尚暗叫不妙,即算他這時要抽出身來去鬥金世遺,其勢亦所不能,急忙定下心神,重施殺手。腳跟剛剛站定,只聽得金世遺又在那邊罵道:「呂四娘是我平生最欽仰的人,你們敢掘她的墳墓,我非得重重的教訓你們不可。現在我有兩條路給你們選擇,你們若不認罪,我就拼著三天三夜不睡,陪伴你們,我有十八種刑罰,一樣一樣,讓你們受用;你們若肯認罪,聽我所言,嘿,嘿,我看在你們肯認錯的份上,也許可以饒了你們。」

  那兩個軍官一聽,若不認罰,要受三日三夜的酷刑,這酷刑片刻也自難挨,何況三日三夜?急忙叫道:「我們知錯了,我們認罪了!」

  金世遺道:「空口認錯,不能算數。先在這墳前叩三個響頭,給呂四娘老前輩賠罪!」

  雙腳提起,放了那兩個軍官,那兩個軍官爬起身來,立即叩頭有如搗蒜,一口氣磕了六七個響頭,遠遠超過了金世遺所定之數。

  金世遺忍住了笑,又道:「左右開弓,各打自己耳光二十,打一下要罵一聲,罵你自己是混賬王八蛋,瞎了眼的龜兒子!」

  那兩個軍官到底是御林軍統領的身份,這樣侮辱自己的話如何罵得出口?方自躊躇,金世遺突然一聲冷笑,提起了鐵拐,瞪眼罵道:「好呀,你們的骨頭居然很硬,不肯罵嗎?我倒要試試看,你們的骨頭是不是真硬?」

  作勢便要打下,那兩個軍官連忙左右開弓,噼噼啪啪的自打耳光!打一下罵一下,「王八蛋」、「龜兒子」之聲,叫得震天價響!

  滅法和尚氣得七竅生煙,眼見愛徒在天下英雄面前,受金世遺這等凌辱,他這個做師父的面子何存,即算奪得邙山派的掌門之位,這恥辱也是終生難洗的了!

  高手比鬥,哪容稍稍分心?滅法和尚剛剛站穩了腳步,與谷之華打成平手,這時一動了氣,氣躁心浮,谷之華突然一招「白虹貫日」,霜華寶劍寒光疾吐,刺到他的咽喉,滅法和尚急忙倒退閃避,但聽得「唰」的一聲,僧袍已給谷之華一劍穿過。幸而滅法和尚仗著精純的內功,吞胸吸腹,劍尖就差那麼半寸,沒有傷著他的皮肉,可也給嚇出了一身冷汗!

  只聽得金世遺又在那邊大聲吩咐道:「你們這兩個王八蛋果然聽話,現在再罵,罵這個老禿驢,是他將你們帶來的,他要做掌門,卻叫你們受罪,你們理該罵他,我看誰罵得最狠,我就先放誰。」

  武林之中,師徒有如父子,要徒弟親口來罵師父,端的比任何侮辱還要難受得多!耿純大叫道:「金世遺,你殺了我吧!」

  金世遺冷笑道:「嚇,你不肯罵?你想死麼?哪有這樣便宜的事?」

  枴杖一戳,「卜」的一聲,在他背心的「歸藏穴」重重戳了一記,耿純慘叫一聲,但覺五臟六腑都好像要翻轉過來,痛得在地上打滾,金世遺道:「你罵不罵,不罵還有更厲害的讓你嘗嘗。」

  隨手又把枴杖頂著秦岱的後心,喝道:「還有你呀,你罵不罵?」

  秦岱嚇得魂不附體,急忙罵道:「賊和尚,賊和尚!」

  耿純也跟著罵道:「老禿驢,老禿驢!」

  金世遺喝道:「我聽不見,大聲一些!好!你們兩個比賽,看誰罵得狠些!」

  金世遺提著枴杖,瞪眼看著他們,耿純、秦岱不敢不罵,第一句最難罵得出口,一罵出口之後,廉恥之心便已喪盡,第二句、第三句……就跟著滔滔不絕,滅法和尚所做的好些壞事,都從他這兩個心愛的徒弟的口中罵出來了!

  秦岱、耿純這一頓破口大罵,邙山派的弟子聽了,痛快之極,他們罵一聲「老禿驢」,邙山派的弟子就拍掌叫一聲「好!」

  滅法和尚一句句一聲聲聽得分明,氣得死去活來,既恨金世遺,也恨徒弟太不爭氣。

  金世遺將秦岱、耿純推前幾步,雙掌按著他們的背心,讓他們正面向著滅法和尚,縱聲大笑道:「好!好!罵得痛快!再罵!再罵!」

  滅法和尚暴跳如雷,猛地喝道:「金世遺你辱我太甚,今日不是你死,便是我亡!」

  正待擺脫谷之華,跳出圈子與金世遺拚命,話聲未停,只聽得「卡嚓」一聲,谷之華凌空躍起,疾風般的一劍削過,滅法和尚的肩膊給她削去了好大一片皮肉,連肩胛骨也給劍鋒割裂了!

  金世遺雙掌一收,笑道:「你們罵得很好,可以將功贖罪了,滾吧!」

  秦岱、耿純如聞大赦,以袖掩面,哪敢再看師父,急急忙忙的鼠竄而逃!

  金世遺哈哈大笑,跳了出來,向著滅法和尚說道:「你敢上山掘呂四娘的墳墓,你便不說,這筆賬我也是要與你算的。你今日已受了傷,我金世遺可不願欺負受了傷的人,等你養好傷之後,我隨時候教!」

  滅法和尚敗在谷之華的劍下,氣恨之極,可是他受傷非淺,此時此際,莫說再鬥金世遺,即使谷之華他也打不過了。滅法和尚一想,若要出氣,只怕就得送掉老命,這口氣便不由得他不嚥下去。當下扔下了兩句門面話,在邙山派的弟子呼喝聲中,拋下鐵拐,狼狽逃下邙山。

  谷之華插劍歸鞘,走到曹錦兒面前施了一禮,稟道:「仰仗師父庇護,師姐威風,弟子谷之華已將兇僧驅逐下山,特來繳令!」

  其實她這一番敗中取勝,全仗金世遺的妙計將滅法和尚激怒,到會的人,誰不知道?曹錦兒心中亦自明白,谷之華這番話只是為了顧全她掌門的面子而已。

  翼仲牟道:「師姐,谷之華殺敗兇僧,對本門大有功勞,對她的處罰是否可以從寬,仍准她留在門牆之內?」

  曹錦兒毫無歡悅之容,淡淡說道:「我自有區處,師弟你不必多言。」

  翼仲牟討了一個老大沒趣,只好退下。

  這時所有的眼光又都集中在曹錦兒身上,曹錦兒含羞帶怒,避開了谷之華的施禮,站起來,緩緩說道:「谷之華,你今日驅逐兇僧,保全了你師父的墳墓,念在此處,我對你特別寬容,寶劍劍譜,都不必繳回,但你的父親乃是邙山派的公敵,邙山派不能留你,我准你自立門戶,也准你與我的呂姑姑保留師徒名份,春秋祭掃,你可以上邙山上墳,但你卻不可用邙山派弟子的名義在外招搖了,好,你好生去吧!」

  此言一出,即算邙山派的弟子之中,亦有許多人認為過份,可是大家懾於掌門師姐的威嚴,都噤不作聲。翼仲牟剛剛碰了一個釘子,也不便再說了。

  過了半晌,程浩走上前來,緩緩說道:「谷之華今日驅逐兇僧,為本派立了很大的功勞,請師姐開恩,是否更可以從寬處理?」

  曹錦兒板起面孔,冷冷說道:「我不迫她繳回寶劍劍譜,又准她自立門戶,作為本派的旁支,這已經是寬大之極,還要怎樣開恩?她父親是本門的大仇人,你敢不敢擔保將來有事之時,她胳膊不向內彎?心向親父?與其將來鬧出事情,何如現在防患未然,請她出去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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