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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三


  那女子道:「不錯。」

  金世遺道:「你何以不自己去?」

  那女子道:「一來我不懂航海。二來,那個海島是個有名的魔島,有人作伴,總比單身前往的好。」

  金世遺想起以前師父告誡他不要上那海島去玩的事,心道:「難道那海島上除了火山之外,還有什麼怪異的東西。」

  那女子繼續說道:「還有第三個原因。我的武功根基還淺,即算得了喬北溟所留下的武功典籍,只怕也不解其中奧妙。若然自己盲目苦鑽,頭髮白了,也未必學得成功,如何報得了仇?令師毒龍尊者是近百年來第一位武林怪傑,你所學的武功路子,和各大門派都不相同,明白的說,乃是偏門而非正宗。可能與喬北溟以前所走的路子不謀而合。你若得了喬北溟的武功典籍,定然事半功倍,不消多久,便可成為一代的武學大師。」

  金世遺道:「你不是說,你家中也還留有一些武學的秘典嗎?學全了那些武功,能不能制服孟神通?老實說,我聽到世代相傳的說法,對喬北溟此人殊無好感,不願做他的隔世弟子。」

  那女子大笑道:「人人都道你行徑怪僻,說你是當今之世的大魔頭,想不到你與那些名門正派的弟子一樣,迂腐得真可以!武林中世代相傳,說喬北溟行事邪惡,那又與你何干?何況他已經死了三百年了!他留下的武功,咱們取之何傷?你不願做他的隔世弟子,難道他的鬼魂還能附在你的身上,強你拜師不成?」

  金世遺默然不語,想道:「喬北溟臨死之前曾對那海客言道:誰能將他的遺棺運回中土,誰便是他的隔世弟子。我生平從不輕易受人恩惠,若然學了他的武功,我豈可忘了他的恩澤,不將他當做師父?寧欺生人,莫欺死者。對一位死去的前輩,不管他是何等樣人,我對他背信棄義,總不應該。」

  金世遺正在躊躇莫決,那女子又道:「我家中的一些武學秘典,不過是喬北溟前半生的心得,而且又非全部。即算學全了也比不得當今的幾位武學大師。何況其中最重要的三篇修羅陰煞功的秘典,又給孟神通搶去了?」

  金世遺問道:「孟神通是怎樣搶去的?」

  那女子道:「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。不知怎的,給孟神通探聽到我家的秘密,前來尋事。我父親那時候還未到三十歲,修羅陰煞功僅練到第三重,雖然將他重傷,但中了他的暗器,自己也不治而死。當時我還沒有出世,我是媽媽的遺腹女,我媽本來盼望我是個男的,誰知令她失望,所以她給我起個名字,叫做勝男。好了,話都對你說清楚了,你對我許下了諾言,算不算數?你要助我報仇,一定得去找尋喬北溟留在海島上的武功秘典。」

  金世遺想了好一會子,他雖然不願做喬北溟的隔世弟子,但想來想去,除了這個辦法,別無他法可以助他報仇,便道:「好,我依你的說話便是,三月之後的月圓之夜,你在東海海邊嶗山上清宮的門前等我!」

  那女子道:「為什麼要三月之後?」

  金世遺大笑道:「我只答應助你報仇,並沒有答應成天跟著你呀。不必囉唆,三個月後,咱們一同出海!」說罷轉身便走。

  那女子忽地一聲怪嘯,追上前來!

  金世遺怒道:「我已答應三且之後與你一同出海,找尋喬北溟所留的武功秘典。你還來糾纏我做什麼?」

  話猶未了,那女子已追到了金世遺的背後,突然駢指如戟,向金世遺背心的「志堂穴」用力一戳,這「志堂穴」乃是人身死穴之一,金世遺萬萬料想不到,那女子會突然間向他下此毒手,何況他毒傷初癒,精神尚未完全恢復,即算有所準備,此時也不是那女子的對手。但聽得「咕咚」一聲,金世遺給她戳個正著,登時倒地。暈眩中只聽得那女子嘆了口氣,好似還說了幾句什麼說話,但金世遺已聽不清楚了。

  也不知過了多久,金世遺一覺醒來,但見曉露未乾,朝陽初起,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時分。金世遺好生詫異:「我怎麼還沒死?難道是做夢麼?」

  四處一瞧,那女子也不見了,地上有她劍尖所劃的兩行字跡,「請記諾言,三月之後,月圓之夜,我嶗山上清宮門前等你。」

  金世遺試運真力,但覺血氣暢通,他隨手劈下,斫裂了一塊岩石,試出武功已是完全恢復,不禁又驚又喜,再一看地留有一灘淤血,又發覺自己的雙腳腳跟都貼有藥膏,這才恍然大悟,「原來那女子見我執意要走,而我體內的遺毒尚未拔盡,故此她用這個辦法將我點倒,好替我治傷。修羅陰煞功怪異之極,她昨晚用銀針插我的死穴替我治傷,我臨走之時,她用手法點我的死穴,想必也是與銀針插穴、拔毒療傷的治法同一道理。只是她不聲不響,突然下手,卻真是駭人!」

  但轉念一想,那女子昨晚若是先說清楚,當時自己執意要走,只怕也未必肯相信她的說話。思念及此,不自覺的對那女子有點感激起來,他昨晚討厭她的糾纏,而今不見了她,反而有點悵惘了。

  金世遺走下了太行山,先去找尋李沁梅的消息,到新安鎮上打聽,鍾展、武定球這一行人早已走了,金世遺不知他們向何方,但想李沁梅一定是跟他們同走的,想起李沁梅對他如此癡心,渴欲見他一面,竟然當面錯過,以後又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面了。想到此處,金世遺又不禁恨起那姓厲的女子來。

  太行山離邙山不過兩三日路程,金世遺既然找不到李沁梅自自然然的便想起了谷之華來,他本來就是要到邙山去祭掃呂四娘之墓的,於是便渡過黃河,前往邙山。在離邙山還有六七十里的時候,金世遺想起生平坎坷遭遇,想起茫茫大地,知己誰人?正自放聲高歌,忽有兩騎快馬趕過他的前頭,聽得他狂歌怪笑,馬上的騎士不由得向他注視,一看之下,那兩個人都發出一聲怪叫,策馬飛奔而去。金世遺認得這兩個人,一個是路民瞻的兒子路英豪,一個是白泰官的兒子白英傑。

  路民瞻與白泰官乃是呂四娘的師兄,早已去世。他們的兒子繼承家學,在江湖上也掙下了響噹噹的名頭。金世遺初闖江湖之時,專找成名的人物為難,曾打遍大江南北,許多英雄豪傑都是他手下的敗將,路英豪和白英傑這兩個人也曾吃過他的苦頭,故此他們一認出了是金世遺,便立刻策馬飛奔,不敢招惹金世遺。

  金世遺啞然失笑,但隨即已感到有點悲哀:「原來這些名門正派的弟子,都已把我當作不可沾惹的妖魔看待!我曾做過什麼壞事?最多不過戳破他們的虛名而已,他們有何道理這樣忌我恨我?」

  殊不知這些在武林中有威望的人物,最忌的就是別人拆穿他的武功底細,金世遺到處與成名人物為難,又焉能不到處結恨?

  金世遺想到此處,一種自暴自棄的心情忽然又油然而生,故意把衣裳撕破,打散頭髮,又在面上抹了污泥,打扮成一個乞丐模樣,仰天笑道:「好呀,你們把我當成毒手瘋丐,我今日就恢復我毒手瘋丐的本來面目!」

  他變容易貌之後,臨流照影,自暴自棄的心情令他覺得甚為痛快,然而又有些悵惘。原來他想起了冰川天女。他在五六年前,一向是扮成「瘋丐」的模樣,遊戲人間的。後來碰到了冰川天女,冰川天女不歡喜他這樣打扮,這幾年來他才以正常人的面目出現。如今想起冰川天女,不覺一片惘然,心道:「除非我再碰到一個風塵知己,否則我將以毒手瘋丐的身份混過這一生了。」

  就在這時,谷之華的影子浮上他的心頭,雖然他與谷之華僅是匆匆一面,他卻覺得谷之華好像比李沁梅更懂得他。

  過了一會,金世遺又碰到兩個熟識的人,一個是周潯的弟子程浩,一個是李源的兒子李應,這兩個人也曾吃過金世遺的苦頭,他們遠遠看到金世遺就繞道避開了。金世遺忽然想起路民瞻、白泰官、周潯、李源這幾個人都是呂四娘的同門,也即是當年「江南七俠」中的人物,心中有點奇怪,想道:「怎麼今日儘是碰到江南七俠的門人弟子,莫非他們也是到邙山的麼?」

  走了一程,距離邙山僅有三十里左右了,猛聽得後面馬鈴聲響,金世遺心道:「且看又是江南七俠中哪一位的門下?」

  索性在路旁坐下,睜眼一看,來的共是三騎,這回來的,金世遺卻是一個也不認識。前面一騎是個年近六十的老婦人,態度雍容,像個富貴人家老太太的身份。跟在她後面的卻是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年,眉清目秀,稚氣未消。饒是金世遺見多識廣,也不禁有點疑惑,心想:「這位老太太不像江湖人物,但看她精神健鑠,身手矯捷,分明又是個武功根底很好的人。這兩個少年一望也是懂得武功的,不知是不是她的孫兒?」

  金世遺心有所疑,不禁多望了他們兩眼。

  那兩個少年瞧著金世遺這副怪狀,有點害怕,忽地喝道:「兀這惡丐,你敢向我們擠鼻子,瞪眼睛!」

  在馬背上一個彎腰,向後折身,坐騎仍然疾跑,他們已在地上抓起兩塊泥土,身手端的矯捷非凡。前頭那位老太太,剛剛說道:「小孩子不可多事!」

  那兩個少年已把兩塊泥土向金世遺擲出。

  金世遺笑道:「你們是皇太子麼?怕人家看!怕人家看,就該躲在家裏不出來!」

  伸指疾彈,「卜卜」兩聲,那兩塊泥土都給他彈了回去。那老太太吃了一驚,要知泥塊軟脆,難於受力,用力稍大,泥塊便會碎裂,用力小了,又彈不回去,金世遺這一彈恰到好處,那老太太是位武學的大行家,見他抖露了這手上乘的武功,焉得不驚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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