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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一


  金世遺無可奈何,他又急於知道李沁梅的消息,只好忍氣再問道:「你和她說了些什麼?你明明知道我要見她,為什麼又叫她走了?」

  那女子笑道:「因為我知道要見她的,除了你外,還有別人。我對她說,沁梅呀,你的師兄是不是一個叫鍾展的小子,她說是呀,是有這個小子。我就說,你的師兄在找你呢,還有一個姓武的小子和他一起,都是找你的。於是向我道謝之後,便匆匆跑下山去了。」

  這女子一面說一面用手比劃,她學李沁梅的口氣說話,居然學得很像。

  金世遺幾乎便要罵她,但想到自己對她許過的諾言,只忍著。那女子又笑道:「我自問這件事做得不錯呀,人家是師妹,說什麼都是自己人,難道她不見自己人反要先見你嗎?」

  金世遺道:「哼,做得不錯,那麼請問,你又何必要將我騙到這裏來。」

  那女子道:「月白風清,我無聊得很,找一個人來聊聊也不壞呀。何況我知道你歡喜開玩笑,既然是偶然碰上你,也就不妨偶然和你開次玩笑。」

  金世遺冷冷說道:「我今可沒心情和你閒聊,好,你現在玩笑也開過了,對不住,我不能奉陪啦!」

  那女子忽地叫道:「金世遺,你站著!」

  金世遺本已邁開大步,被她一叫,心中極不願意,可是卻不由自主地腳步停了下來。那女子格格笑道:「金世遺,我剛才是開你玩笑的!」

  金世遺怒道:「我知道啦,不必再囉唆了!」

  那女子笑道:「你一點也不知道,你知道什麼?我是說,我剛才所說的,今晚約你來此,只是為了找你閒聊,只是和你開玩笑的,這說話本身就是和你開玩笑的。你聽懂了沒有?明白的說,就是我約你來此,有非常重要的事情,一點也不是開玩笑的!」

  金世遺聽她說得這樣莊重,半信半疑,姑且走回去道:「有什麼重要的事情?」

  那女子道:「你的性命重不重要?」

  金世遺心頭一氣,道:「好,這是你第二次和我開的玩笑了!」

  那女子道:「你別胡亂算賬,這次一點也不是開玩笑,我是非常認真的,你吸一口氣看看,依我的說話,運氣衝擊你的足少陽膽經諸穴!」

  金世遺姑且試試,依那少女的說話,將體內真氣運轉,衝擊足少陽膽經諸穴,自五樞、神道、居謬以至小腿上的「陽陵穴」,運轉一周,暢通無阻,正想說話斥那少女,忽覺真氣所衝擊過的各處穴道,竟然微微有麻癢之感,方自一驚,轉瞬之間,忽覺遍體生寒,尤以足跟為甚,便似臘月寒天,滲入寒泉之內一般。

  那少女笑道:「如何?我不是和你開玩笑了吧?」

  金世遺沉吟不語,半晌說道:「想不到孟神通的修羅陰煞功竟是這般厲害!」

  那少女道:「這還是因為你的內功深厚,所以沒有當時發作。不過他那修羅陰煞功的陰寒之氣,卻已留在你的體內,你事後雖然運氣驅寒,卻沒有驅除淨盡,那陰寒之氣,向阻力最小的地方鑽去,沉聚足跟,你是不是覺得足跟湧泉穴最為冰冷,這就是了!」

  金世遺點了點頭。那少女又道:「幸虧是你,若是別人,寒氣攻上心頭,神仙難救。即以翼仲牟而論,他受了孟神通的一掌,雖然連服了兩粒碧靈丹,大約也得大病一場。你功力深厚,寒氣不能上行,侵入你的心房,便下行沉聚你的足跟。你如今已經發覺,以你的功力,每日運功三次,與之相抗,可以使寒氣不至上升,這樣一來,性命或可保全,但最少也要半身不遂,這兩條腿是從此廢了。」

  金世遺慘笑道:「這樣子活著還有什麼意思?何況每天還要多受折磨!」

  慘笑變為狂笑,轉身便走。那少女道:「你想做什麼?」

  金世遺道:「孟神通中了我的毒針,料他也得大病一場,我趁他功力未曾恢復,而我又尚能行走之際,且找他再惡鬥一場,最多是彼此同歸於盡!」

  那少女冷笑道:「你的性命就這樣不值錢麼?只想要孟神通賠你的命便作算了?再說,孟神通有他的門人弟子相護,他的師弟也已練到了第五重,你想與他同歸於盡,只怕也還未必能夠呢!」

  金世遺心中一動,聽她說得有理,便留下來,想道:「聽她口氣,莫非她能解救?」

  但以金世遺的脾氣,連李沁梅的恩惠他都不願接受,卻又怎肯開口求她?

  那少女早已看出了金世遺的心意,笑道:「金世遺,我求你一件事!」

  金世遺道:「我就要半身不遂,還能夠幫你什麼?」

  那少女道:「我求你幫我復仇。修羅陰煞功我雖然沒有學會,但在當今世上,卻只有我一個人懂得解救。看你神情,你覺得奇怪是不是?你大約想問:你不會這種功夫卻又怎懂得解救?那是因為孟神通只偷走了那三篇練修羅陰煞功的秘笈,解救的方法,卻還留在我的手中。你願不願與我作個交易,我給你解救,你助我復仇?」

  金世遺何等聰明,一聽便知道這少女的心意,心道:「向孟神通報仇,談何容易?也許三年、五年、甚至十年八年也報不了這個仇,我一許下諾言,那就得受她束縛,而且不管我喜不喜歡,都要和她交上朋友了。」

  但天下除了這姓厲的女子之外,又無人能夠解救,難道自己甘願從此成了廢人。要知死並不難受,半死不活那才是最難受的事情。金世遺轉念想道:「焉知這不是她的一番好意?她怕我不肯接受她的好意,所以才提出這個辦法,說成是她求我的。免得傷了我的顏面?」

  金世遺猜得不錯,這女子的確是兩樣心思都有,既想縛著金世遺,又怕他不肯接受。

  那女子等了一會,不見回答,笑道:「怎麼樣?我求你你也不願麼?這等交易,咱們彼此都不吃虧,誰也不沾誰的恩惠,豈非最好不過?」

  金世遺心中嘆了口氣,說道:「好吧,你給我解毒,我助你報仇,就這樣定了。」

  那女子道:「你閉上眼睛。」

  金世遺道:「幹什麼?」

  那女子道:「我怕你見了害怕。」

  金世遺大笑道:「我還不知道天下有什麼足以令我害怕的事情!」

  那女子凝眸一笑,道:「真的?」

  金世遺心頭一顫,不知怎的,竟然覺得這女子有幾分可怕!那女子莊容說道,「我給你施術,你不但不能害怕,而且還得絕對信任我才行。」

  金世遺笑道:「我現在是病人,病人當然得聽醫生的話。你儘管施術吧,我不害怕!」

  那女子取出一把銀針,每枚有兩寸來長,說道:「你不害怕,就瞧著吧。千萬不能運功相抗。」

  手起針落,一枚銀針插進了他額上的太陽穴,這太陽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,金世遺心念方動,那枚針已深深插入,登時引起一陣劇痛,金世遺咬牙忍住,轉瞬之間,那少女在金世遺十二道死穴都插了一枚銀針,痛了一陣,又是一陣,劇痛接續而來,身上的寒意自然而然的不覺得了。

  劇痛中金世遺想道:「這治法好生奇怪。咦,更奇怪的是為什麼我竟會甘心情願聽她擺佈?」

  針戳死穴,而金世遺並不死亡,那自是證明療法有效。不過金世遺事先並不知道療法有效,那女子又是邪氣十足,而金世遺卻並不懷疑她有壞念,也確實沒有運功相抗,他這才自己發覺,他原來確是信任這個女子,並不只是口上說說而已。金世遺一生之中,除了極有限的幾個人之外,很少信任別人,而現在卻竟然信任這位女子,這女子又曾不止一次騙過他的,何以會如此信她,任憑她針戳死穴,連金世遺自己也莫名其妙。

  劇痛漸漸減弱,那女子道:「現在你把右腳伸出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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