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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凶僧辣手圖翻案 俠女青霜護掌門(4)


  高手比鬥,哪容稍稍分心?滅法和尚剛剛站穩了腳步,與谷之華打成平手,這時一動了氣,氣躁心浮,谷之華突然一招「白虹貫日」,霜華寶劍寒光疾吐,刺到他的咽喉,滅法和尚急忙倒退閃避,但聽得「唰」的一聲,僧袍已給谷之華一劍穿過。幸而滅法和尚仗著精純的內功,吞胸吸腹,劍尖就差那麼半寸,沒有傷著他的皮肉,可也給嚇出了一身冷汗!

  只聽得金世遺又在那邊大聲吩咐道:「你們這兩個王八蛋果然聽話,現在再罵,罵這個老禿驢,是他將你們帶來的,他要做掌門,卻叫你們受罪,你們理該罵他,我看誰罵得最狠,我就先放誰。」

  武林之中,師徒有如父子,要徒弟親口來罵師父,端的比任何侮辱還要難受得多!耿純大叫道:「金世遺,你殺了我吧!」金世遺冷笑道:「嚇,你不肯罵?你想死麼?哪有這樣便宜的事?」拐杖一戳,「蔔」的一聲,在他背心的「歸藏穴」重重戳了一記,耿純慘叫一聲,但覺五臟六腑都好像要翻轉過來,痛得在地上打滾,金世遺道:「你罵不罵,不罵還有更厲害的讓你嘗嘗。」隨手又把拐杖頂著秦岱的後心,喝道:「還有你呀,你罵不罵?」

  秦岱嚇得魂不附體,急忙罵道:「賊和尚,賊和尚!」耿純也跟著罵道:「老禿驢,老禿驢!」金世遺喝道:「我聽不見,大聲一些!好!你們兩個比賽,看誰罵得狠些!」金世遺提著拐杖,瞪眼看著他們,耿純、秦岱不敢不罵,第一句最難罵得出口,一罵出口之後,廉恥之心便已喪盡,第二句、第三句……就跟著滔滔不絕,滅法和尚所做的好些壞事,都從他這兩個心愛的徒弟的口中罵出來了!

  秦岱、耿純這一頓破口大駡,邙山派的弟子聽了,痛快之極,他們罵一聲「老禿驢」,邙山派的弟子就拍掌叫一聲「好!」滅法和尚一句句一聲聲聽得分明,氣得死去活來,既恨金世遺,也恨徒弟太不爭氣。

  金世遺將秦岱、耿純推前幾步,雙掌按著他們的背心,讓他們正面向著滅法和尚,縱聲大笑道:「好!好!罵得痛快!再罵!再罵!」滅法和尚暴跳如雷,猛地喝道:「金世遺你辱我太甚,今日不是你死,便是我亡!」正待擺脫谷之華,跳出圈子與金世遺拚命,話聲未停,只聽得「卡嚓」一聲,谷之華淩空躍起,疾風般的一劍削過,滅法和尚的肩膊給她削去了好大一片皮肉,連肩胛骨也給劍鋒割裂了!

  金世遺雙掌一收,笑道:「你們罵得很好,可以將功贖罪了,滾吧!」秦岱、耿純如聞大赦,以袖掩面,哪敢再看師父,急急忙忙的鼠竄而逃!

  金世遺哈哈大笑,跳了出來,向著滅法和尚說道:「你敢上山掘呂四娘的墳墓,你便不說,這筆帳我也是要與你算的。你今日已受了傷,我金世遺可不願欺負受了傷的人,等你養好傷之後,我隨時候教!」滅法和尚敗在谷之華的劍下,氣恨之極,可是他受傷非淺,此時此際,莫說再鬥金世遺,即使谷之華他也打不過了。滅法和尚一想,若要出氣,只怕就得送掉老命,這口氣便不由得他不咽下去。當下扔下了兩句門面話,在邙山派的弟子呼喝聲中,拋下鐵拐,狼狽逃下邙山。

  谷之華插劍歸鞘,走到曹錦兒面前施了一禮,稟道:「仰仗師父庇護,師姐威風,弟子谷之華已將凶僧驅逐下山,特來繳令!」其實她這一番敗中取勝,全仗金世遺的妙計將滅法和尚激怒,到會的人,誰不知道?曹錦兒心中亦自明白,谷之華這番話只是為了顧全她掌門的面子而已。

  翼仲牟道:「師姐,谷之華殺敗凶僧,對本門大有功勞,對她的處罰是否可以從寬,仍准她留在門牆之內?」曹錦兒毫無歡悅之容,淡淡說道:「我自有區處,師弟你不必多言。」翼仲牟討了一個老大沒趣,只好退下。

  這時所有的眼光又都集中在曹錦兒身上,曹錦兒含羞帶怒,避開了谷之華的施禮,站起來,緩緩說道:「谷之華,你今日驅逐凶僧,保全了你師父的墳墓,念在此處,我對你特別寬容,寶劍劍譜,都不必繳回,但你的父親乃是邙山派的公敵,邙山派不能留你,我准你自立門戶,也准你與我的呂姑姑保留師徒名份,春秋祭掃,你可以上邙山上墳,但你卻不可用邙山派弟子的名義在外招搖了,好,你好生去吧!」

  此言一出,即算邙山派的弟子之中,亦有許多人認為過份,可是大家懾于掌門師姐的威嚴,都噤不作聲。翼仲牟剛剛碰了一個釘子,也不便再說了。

  過了半晌,程浩走上前來,緩緩說道:「谷之華今日驅逐凶僧,為本派立了很大的功勞,請師姐開恩,是否更可以從寬處理?」曹錦兒板起面孔,冷冷說道:「我不迫她繳回寶劍劍譜,又准她自立門戶,作為本派的旁支,這已經是寬大之極,還要怎樣開恩?她父親是本門的大仇人,你敢不敢擔保將來有事之時,她胳膊不向內彎?心向親父?與其將來鬧出事情,何如現在防患未然,請她出去?」曹錦兒這番話純是為本門著想,確實也有理由,程浩雖然相信谷之華不會再認那個大魔頭做父親,可是叫他擔保,他卻不敢負這干係,被曹錦兒說了一頓,只好默不作聲。

  老英雄霍寶猷自恃與邙山派兩代都有交情,走出來道:「貴派清理門戶,老朽外人,本來不應多說。但想呂四娘只有這個弟子,若將她的衣缽傳人逐出門牆,她泉下也不心安。是否可以念在呂四娘的份上,准她留下?」霍寶猷以老賣老,措辭失當,言下之意,倒似乎有點責怪曹錦兒了。曹錦兒勃然變色,說道:「我呂姑姑平生嫉惡如仇,若她知道誤收了大魔頭孟神通的女兒做徒弟,只怕她的處置比我更要嚴厲!」霍寶猷甚為沒趣,心想:「若是呂四娘在生,她深明道理,一定不會這樣做。」可是呂四娘已死,誰能將呂四娘起于地下,再去問她?

  霍寶猷的拜把兄弟許安國看不過眼,走上來道:「剛才我聽柳行森老弟所說,兩湖大俠谷正朋收留孟神通的遺嬰的時候,曾說過這樣的話:父母有罪,嬰兒無罪。這位谷姑娘得到兩湖大俠的教養,又得呂四娘十載的薰陶,縱有惡根,亦當去盡。何況我适才看她行事,明知不敵,也肯出來拚命力鬥凶僧,確是維護本門的好弟子。曹女俠請你三思,再行考慮,是否可以收回成命?」許安國這番話通情達理,曹錦兒也有點動容,可是面子難下,仍然說道:「我也但願她是俠義中人,但她父親是本門仇敵,此事非比尋常,我寧願讓武林同道認我嚴厲寡情,我也不敢給本門留下一個心腹之患!」

  說求說去,曹錦兒總之是不放心。谷之華淚光瑩然,好幾次話到口邊,又吞了回去。就在這時,忽聽得金世遺哈哈大笑之聲,跳出場來,將谷之華一把拉了就走。

  曹錦兒嚇了一跳,只當金世遺要來鬧事,卻見金世遺一把拉著了谷之華,仰天笑道:「大丈夫正當獨往獨來,一空依傍!谷姑娘,你是巾幗鬚眉,女中英傑,何苦受這個臭婆娘的悶氣?依我說呀,她要你自立門戶,那正是求之不得,去休,去休!」不由分說,拉起谷之華便走。

  其實谷之華若肯再三求情,按照武林規矩,在師父墓前,向掌門師姐具下最嚴厲的生死甘結,發誓永遠服從掌門人的命令,決不背叛本門,勾結「外人」(即使這個人是她的生父),那麼曹錦兒有了保證,再加上武林前輩的說情,曹錦兒下得了台,她必定會趁勢收篷,准谷之華仍留在門牆之內。谷之華和許安國都聽出了她最後那一段話,口氣已有點鬆動,可是許安國究竟是外人,他不便叫谷之華這樣做;而谷之華呢,她一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後,雖然早就下了決心,不會再認孟神通做她的父親,可是她在天下英雄之前,向曹錦兒如此屈辱,低頭服軟,並聲言與她的生父為敵,她也有她少女的矜持,如何能咽得下這一口氣?這也就是谷之華一直淚光瑩然,好幾次話到口邊,又吞了回去的原因。

  這時谷之華心想,事已如此,再留在邙山派內,也實在沒什麼意思,她被金世遺扯著了衣袖,身下由己地跟他走了幾步,忽然一下摔脫,金世遺叫道:「你還留戀什麼?此時不走,尚待何時?」谷之華走到師父墓前,叩了三個響頭,朗聲說道:「師姐在上,小妹今日拜別了!」

  曹錦兒被金世遺罵她做「臭婆娘」,氣得渾身發抖,但一來金世遺剛才替她處置了那兩個軍官,消除了邙山派的禍患,又因此而激怒了滅法和尚,讓谷之華得以從容取勝,保全了邙山派的面子,縱然曹錦兒不便向他道謝,也總不能再叫眾弟子去圍攻他,二來以曹錦兒的身份,也絕不可以與金世遺胡罵一通。因此雖然氣得渾身發抖,卻實在拿金世遺沒有辦法。這時谷之華向她拜別,她把一腔怒氣都發洩在谷之華的身上,側身避開,不受谷之華的禮,冷冷說道:「從今之後,我不是你的師姐,你也不是我的師妹,你愛跟什麼人,我管不著!」

  金世遺冷笑道:「曹錦兒,你瞧不起我,我更瞧不起你了。不是看在呂四娘份上,我今日就叫你吃我一頓拐杖!」曹錦兒氣得七竅生煙,龍頭拐杖一擺,未曾說話,金世遺驀然雙眼一翻,喝道:「你敢再說半句話!」曹錦兒確是有點怕他,見他目露凶光,吃了一驚,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,話也說不出來,金世遺哈哈大笑,連呼痛快,拉著谷之華便下邙山。正是:

  獨往獨來何足懼?是清是濁自分明。

  欲知後事如何?請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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