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雲海玉弓緣 | 上頁 下頁
一〇


  兩人未曾交手,便先鬥口,楊柳青譏刺他帶來的人多,郝浩昌還了一句,並乘機捧一捧楊柳青這邊的人物,用意是不想和這些人結仇。原來郝浩昌這次生事,懷有兩個目的,第一個當然是向楊柳青尋仇。第二個卻是想捧他的堂侄——泰山幫的幫主郝達三做北五省的武林領袖。給楊柳青助拳的這十個人,武功真個高強的並不多,但每一個在武林中都很有聲望,郝達三想做武林領袖,這些人自是不便得罪。

  和郝浩昌同來的這班人中,有一個披著大紅袈裟的西藏僧人,身材魁偉,足足比普通人高出一個頭有多,郝浩昌向楊柳青夫婦特別介紹道:「這位是西藏的藏靈上人。」

  藏靈上人合什說道:「久聞賢梁孟大名,今日有緣幸會。」

  楊柳青和鄒錫九但覺一股大力迫來,緊緊將他們束住,登時頭昏眼黑,連呼吸也幾乎透不過來,就在這剎那間,忽聽得有一聲古怪的笑聲傳來,聲音不高,卻是極其冷峭,尤其在藏靈上人聽來,更為刺耳,只見他面色倏變,那股壓力登時鬆了。這時兩方面相熟識的人正在紛紛招呼,有說有笑,藏靈上人與郝浩昌舉目向人群搜索,卻不知發笑的究竟是誰,藏靈上人不由得想起了一個武林怪傑,心中大是懷疑。

  江南也聽到這個刺耳的笑聲,他的詫異更在眾人之上,這笑聲竟似剛才在迷迷糊糊之中聽到的那個笑聲,又好像以前也曾聽見過的,這是誰呢?驀然間他想起了一個人來,「莫非是金世遺?不錯,金世遺在發怪笑之時。也是像這麼刺耳的!」

  可是江南居高臨下,看得清清楚楚,座中哪裏有金世遺?

  賓主坐定,鄒錫九以主人身份向郝浩昌道:「大師此次光臨寒舍,不知有何見教?」

  郝浩昌站了起來,卻向楊柳青說:「楊大小姐,我師兄是誰殺的,請你直白說來。」

  楊柳青只道他是要為師兄報那三十年前的斷臂之仇,並不知道董太清已經死了,聞言一愕,道:「我沒有殺你的師兄。」

  郝浩昌笑道:「憑你的能耐,諒也不能殺我的師兄。我問你的是你請誰將他殺死的?」

  楊柳青怒道:「我若要請人殺他,第一次在西藏見面時便可以將他殺了。」

  郝浩昌道:「我知道你識得人多,你忌憚我的師兄,若非你詭計相書,就定是你請人殺他,好,不管是誰。總之是你主使,你不招供,這條命債我只有向你索償!」

  楊柳青拍案怒道:「你要賴我殺人,好吧,你就來吧,誰還怕你不成?」

  鄒錫九急忙勸道:「有話慢慢好說,賓主初會,咱們且先喝酒三杯!」

  話猶未了,只聽得有人叫道:「好,我就先敬女主人三杯!」

  說話的是泰山幫的幫主郝達三,他是本地人,在座的人過半數是他邀請來的,故此他的身份屬於賓中之主,由他先出面敬女主人的酒確也應當,不過他敬酒的手法可特別得很,只見他將三杯斟得滿滿的酒,雙指在杯邊一旋,三隻酒杯便接連飛出,成了一個品字形,直向楊柳青面前飛去,杯中的酒半點不溢。要知楊家以「鐵掌神彈」出名,暗器的功夫自有獨特的造詣,郝達三用這種發暗器的手法敬酒,暗中實藏有要和她較量一下的意思。

  楊柳青不慌不忙,也滿滿的斟了三杯,待到郝達三所發的那三隻酒杯,飛到席前數尺之遙,她把三杯酒都擺在掌心,淡淡說道:「我酒量甚淺,三杯酒是決喝不了的,借來還敬了吧!」

  手掌一翻,三隻斟滿了酒的酒杯倏的飛出,剛好與郝達三飛來的那三杯酒碰個正著,玉杯相擊,發出一陣悅耳的聲音,但見那六隻酒杯分開兩組。每組三隻,三隻飛回郝達三的席上,另外三隻卻飛到大和尚的面前,方向不同,來勢均疾,杯中的酒也是半點不溢。這手法比郝達三的高明多了,他請來助拳的朋友,有好些也禁不住喝起采來!

  郝達三只好施展接暗器的手法,將三杯酒接過來喝了,那大和尚卻伸出一隻蒲扇般的大手,向空中一招,隨即把手板攤開,但見那三隻斟滿了酒的酒杯,一隻跟著一隻,向他的掌心飛下,就好像他的掌心有一股無形的吸力一般。行家們都看得出來,那三隻酒杯本來是從三個不同的方向。奔向他的左右太陽穴,和正中的鼻梁的,給他這麼一招,三隻酒杯一隻挨著一隻,剛好在他的掌心擺成了一個品字形,這手功夫與暢柳青的比較,實是各有千秋,楊柳青以發暗器的手法見長,而這大和尚的內功,卻要比陽柳青深得多了!

  郝浩昌將掌心的三杯酒放下,說道:「我的意思與鄒施主的剛好兩樣,把賬算清楚了,這酒才能喝得痛快。女施主。請問我師兄這條命債如何交代?」

  他這話是衝著楊柳青說的。楊柳青被他苦苦相迫,柳眉一豎,怒道:「我說過不是我殺的,我也不知道是誰殺的,你一定要把你師兄的命債算在我的身上,那還有什麼說的?只有依照江湖的規矩,我先來請教你這位大和尚的功夫。」

  鄒錫九邀來的一位老英雄鄧乾元說道:「請問大和尚,你師兄被人殺死,這可是確實的麼?是你發現了他的屍體還是別人給你通風報訊的?要知江湖之上,誤傳死訊的事情也是常常有的。」

  郝浩昌道:「我師兄那年去找楊柳青算賬,給她邀了天山派的人打敗,後來就不知所終了。我師兄的死訊則是黃石道人傳出來的,黃石道人是崆峒名宿,他的話還有假的嗎?我不向她問個明白還問誰人?」

  江南在匾額後面聽得急極了,他不止一次的在心中嚷道:「你為什麼不去問金世遺?」可惜他嚷不出來。

  鄧乾元只想息事寧人,同那大和尚擺了擺手,繼續說道:「既然你師兄那年曾給天山派的人打敗,那麼你似乎應該先問天山派的掌門人唐曉瀾才對呀!」

  要知唐曉瀾如今已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,所住的天山南高峰更不是普通人所能上的,鄧乾元這麼說分明是看準他不敢上天山去問唐曉瀾。郝浩昌看了鄧乾元一眼,道:「這位是……」

  郝達三道:「這位是鄧乾元鄧老英雄。」

  郝浩昌道:「鄧老英雄,多謝你苦心相勸。可惜你的說話卻似乎有點本末倒置了。江湖上尋仇索命的事在所常有,照規矩是追究主使的人,哪有不問主人卻先去找他助拳的朋友之理?何況我們這位楊大小姐和唐曉瀾的交情人人知道,又何必捨近就遠,上天山去問唐曉瀾?即算是天山派的人幹的,問這位楊大小姐也是一樣。」

  楊柳青當年想嫁唐曉瀾而嫁不成,她最忌諱的就是別人提起這件事情,不由得面上通紅,勃然怒道:「你這禿驢胡說八道,無中生有,誰知道你的師兄是怎麼死的?好,你既要來訛詐,就算是我殺的吧!霞兒。取我的彈弓來!」

  郝浩昌霍然起立,道:「女施主,你嘴裏乾淨一些,咱們鬥技不鬥口!」

  其實分明是他先譏刺楊柳青的隱秘,如今卻反過來罵楊柳青的嘴不乾淨,氣得楊柳青七竅生煙,接過彈弓,便待離席。

  正在劍拔弩張之際,忽有一個家丁跑來稟道:「有人要見主母,他還帶了一件禮物,說是要請主母轉交給一位叫做海若大師的。」

  楊柳青與郝浩昌均是一怔,原來郝浩昌削髮為僧之後,所取的法號便叫做「海若」,他在師父大力神魔死了之後,隱居了將近三十年,最近得了師兄的死訊才下山尋仇,他做和尚的事情已是少人知道,「海若」這個法號知道的更是少之又少了。兩人都以為是對方邀來助拳的人,楊柳青怒氣未息,立即吩咐道:「管他來多少人,咱們楊家都能款待,帶他上來!」

  那家丁有點奇怪,稟道:「來的只是一個人呀。」

  楊柳青喝道:「聽到沒有?帶他上來!」

  過了片刻,那家丁帶了一個人上來,楊柳青說道:「呀,王老頭,原來是你。」

  江南認得他就是在涼亭賣茶的那個老頭兒,心道:「這老傢伙像我一樣愛管閒事,想必是找個藉口來瞧熱鬧來了。要不,怎麼單單揀別人比武的時候,前來送禮呢?」

  但見那老頭兒抱著一個長方形的鐵匣,匣上貼有一張白紙,寫的是「煩交海若大師親啟。」

  郝浩昌在那間涼亭裏喝過茶,認得這個王老頭,詫異之極,立刻把那鐵匣搶了過來,說道:「我便是海若和尚。」

  將那鐵匣搖了一搖,裏面好似藏有鐵器之類的東西,噹噹作響,郝浩昌遲疑了好一會子,竟自不敢打開。

  藏靈上人道:「讓我看看是什麼禮物?」

  將鐵匣從郝浩昌的手中接過,他自恃武功,自忖即算匣中藏有暗箭,也傷不了他,當下暗運金剛指力,將鐵蓋揭開,但見匣中藏的竟是一條黑黝黝的手臂。郝浩昌猛地尖叫一聲,將那條手臂取出,在桌上一敲,發出噹的一聲金屬聲響,竟將桌子敲去了一角,原來是一條鐵臂。

  郝浩昌哭道:「師兄,你果然是給人害了!」

  原來他的師兄董太清自從在三十多年之前,被楊柳青的父親打斷了一條手臂,他是裝上了鐵臂,練好了鐵臂神功之後,才去找楊柳青報仇的。郝浩昌當然認得他師兄這條鐵臂。

  藏靈上人道:「咦,這條鐵臂上好像還刻有字呢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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