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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野鶴閑雲無覓處 雪泥鴻爪未留痕(4)


  郝達三橫刀一立,大聲喝道:「進招!」江南給他一喝,好像突然嚇了一跳似的,失驚無神地蹦了起來,一劍就向郝達三的胸口插去。

  郝達三才真正給他嚇了一跳,原來江南被他迫出了一招「冰川劍法」,「冰川劍法」乃是桂華生夫婦,當年在冰川之旁,觀冰川流動之勢,妙悟而來。冰川上面冰層凝結,幾乎看不出它在移動,實則冰層之下,仍是暗流洶湧,冰川的奇妙,就在極靜之中含有極動。江南雖然未解冰川劍法奧妙,但他看得多了,使出來也居然似模似樣。郝達三一見他的劍勢變幻無方,輕靈凝重,兼而有之,竟給他嚇得連退三步,暗暗叫苦:「想不到這小子竟是個劍術的大行家!」

  江南大為得意,趕上去又是一招「星漢浮槎」,劍光閃閃,將郝達三的退路封住。郝達三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招架,沒奈何只好施展他拿手的刀法「三羊開泰」,用意不過是想把江南的長劍格開,江南哪敢讓他戳破,急忙跳開閃過,百忙中還了一招蕭青峰所教的「青城劍法」。青城劍法這一招比之冰川劍法要單純的多,江南使起來倒是中規中矩。郝達三好生詫異,心道:「這小子武功好雜,但他為什麼不繼續使那上乘的劍法呢?」江南這招青城劍法半攻半守,伏有兇猛的後著,郝達三未知深淺,不敢過份進逼,刀頭一擺,立刻收回。雖然如此,江南的長劍給他的金刀一碰,卻幾乎脫手飛去!

  幸而拳術劍法之中,都有一招叫做「醉八仙」,江南以前曾見蕭青峰使過,覺得好玩,曾跟他學會了幾招,這時他被郝達三的金刀一震,立足不穩,乘機搖搖擺擺,使出了一招「隨風擺柳」,手舞足蹈,端的似個醉漢一般。郝達三不敢進迫,旁觀的見江南年紀輕輕,居然在片刻之間,使得出幾種不同的劍法,那「冰川劍法」更是他們從未見過的,都不禁驚奇不已,竟沒有一個人看得出其中破綻。

  郝達三試出了他的功力不高,對他那奇詭絕倫的劍法少了幾分顧忌,漸漸的放大了膽子,一刀緊似一刀,江南的劍法只是「虛有其表」,嚇不倒敵人反而嚇倒了自己,郝達三掄刀劈來,他哪敢硬接,只有不住的後退,心中直在埋怨金世遺:「你開什麼玩笑?我急啦,你還不來幫我?」

  再過片刻,郝達三覺得江南的劍法似乎只是中看不中吃,更放大了膽子,金刀揮了一道圓弧,陡然間把江南的身形都圈在刀光之內,金光閃閃,冷氣森森,把江南嚇得魂不附體,心中正在叫道:「我命休矣!」忽見郝達三雙肩一聳,「噗嗤」一聲,打了一個噴嚏,刀鋒也就跟著一顫,沒有砍中江南。江南大喜,喝一聲:「著」,唰的一劍,在郝達三的手臂上刺了一個透明的窟窿,痛得郝達三將金刀扔出,只好認輸。這一場江南在眾目睽睽之下,殺得郝達三大敗而逃,贏得更是光彩。鄒絳霞笑得合不攏口,鄧乾元大叫妙哉,楊柳青夫妻驚奇不已,郝達三這邊的人都垂頭喪氣,竟沒人敢出來再向江南挑戰。

  郝達三的武功本來要比江南高出十倍不止,怎的卻在緊要關頭,反勝為敗?原來他那一刀正在劈下之時,鼻孔忽似鑽進一個小蟲,癢得他十分難受,不由自主地打出了噴嚏來,刀鋒也就跟著劈歪了幾寸,就這樣糊裡糊塗的被江南刺傷了。郝達三心中也在懷疑有人暗算,可是他是山東綠林中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,給人暗算,而自己絲毫看不出端倪,那更是有失面子的事。何況他在眾目睽睽之下,被人刺傷,說是暗算,誰會相信?因此郝達三隻好吃下這個啞虧,空自氣在心頭,半句話也不敢說。

  郝浩昌看了藏靈上人一眼,藏靈上人殊無出手之意,反而勸郝浩昌道:「海若大師,依老衲看來,這場比武,就讓它到此為止了吧。」郝浩昌道:「就讓這乳臭未乾的小子將咱們嚇退了嗎?哼,哼,這豈不是笑話一場?」藏靈上人道:「不是怕這個小子,我看你的師兄只怕是當真死於冰川,與人無尤的。」郝浩昌道:「即算如此,事到如今,亦是難以收手,若然收手,江湖上只當咱們都是給這小子打敗了。」藏靈上人做出無可奈何的神氣,攤開手道:「好吧,那你就再去試他一試,當真可要小心!」

  郝浩昌滿肚皮悶氣,須知他把藏靈上人請來,實是想倚他作為靠山,豈知藏靈上人反而勸他鳴金收兵,而且語氣之間,還真似擔心他敗給江南似的,郝浩昌忍無可忍,一躍而出,大聲說道:「來,來,來,我與你作最後一場的比試,我若輸了給你,不但今日之事,就此甘休,從此江湖上也永遠抹去我的名字。」

  江南見他咆哮如雷,心中甚為好笑,但在場人等,卻是個個吃驚,原來郝浩昌有意炫耀武功,但見他踏過之處,一步一個足印,楊柳青心高氣傲,見了也不禁咋舌,她所邀來的那十位武林人物,包括鄧乾元在內,更是自愧不如,其中縱然有人想出去替回江南,這時也不敢了。

  江南還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,沖著郝浩昌呲牙裂嘴地說道:「大和尚,你要比什麼呢,儘管你劃出道來,我江南一準奉陪便是。」

  郝浩昌見他好像有恃無恐,反而給他嚇住。要知江南的武功,雖然微不足道,妙卻妙在虛虛實實,難以分明。你說他功夫不高吧,他使出的點穴功夫、冰川劍法、擒拿散手等等,卻的確是上乘的功夫,即算郝浩昌這樣大有經驗的人,對江南的深淺亦是捉摸不透。他怎知道江南所以有恃無恐,乃是因為他相信金世遺定會在暗中幫忙他。

  郝浩昌望瞭望江南一眼,忽道:「且慢,你和黃石道人是什麼稱呼?」原來他見江南适才被杜平點中死穴,居然能夠立即反撲,這種顛倒穴道的功夫,據他所知,當世只有黃石道人能夠,他懷疑江南或者是黃石道人的弟子。豈知江南一聽他提起黃石道人,想起以前被他強迫為徒的事,立刻怒氣衝衝地罵道:「什麼稱呼,我一見面就罵他是老不死,老怪物!」

  郝浩昌大吃一驚,心道:「這麼看來,他當然不是黃石道人的徒弟了。難道世上還有一種神奇的武功,可以被點中死穴而仍是無恙的?或者難道他這樣輕的年紀,就練成了武林絕學的閉穴神功?他究竟是什麼來歷?那手劍法我連見也沒有見過,確乎不是黃石道人的崆峒家數。」

  江南見郝浩昌沉吟不語,迫上來指著他的鼻子問道:「喂,大和尚,你到底要不要比試?」郝浩昌氣在心頭,但眼光一瞥,卻見藏靈上人雙眉緊蹙,竟似帶有三分懼色,郝浩昌不由得一凜,想道:「藏靈上人是西藏第一高手,平生極為自負,怎的這次一到楊家之後,便氣焰全消?難道這乳臭未乾的小子當真有什麼古怪武功?」江南的手指幾乎就要指到他的鼻子上來,迫得他不得不答道:「好吧,咱們就來比試一下內功。」江南道:「怎麼比法?」郝浩昌想了一會,在地上踱了幾步方步,以足跟為軸,畫了兩個圓圈,距離約有七八尺的樣子。

  江南道:「喂,我可不會畫圓圈呀,畫出來准會變成鴨蛋。」鄒絳霞本來極是擔心,這時也被他逗得禁不住笑出聲來。

  郝浩昌在圓圈當中盤膝一坐,指著另一個圓圈道:「來吧。」江南道:「比坐禪麼?」郝浩昌道:「你愛怎麼坐就怎麼坐。咱們以一炷香的時刻為限,誰先走出圈子誰便算輸。」江南奇怪之極,想到:「我雖然沒有耐性,坐一炷香的時刻總還可以。」再問道:「若是大家都坐滿了一炷香的時刻,那又如何?」郝浩昌面色一沉,道:「那還用問?我豈能占你的便宜,當然算是我輸。」江南大喜道:「好,你這個大和尚比他們都文雅得多,我江南就陪你坐一會吧。」於是也學郝浩昌的樣子,盤膝合什,坐在圈中,桌子上早已有人點起了一枝檀香。

  江南見那兩個圓圈距離幾乎有一丈之遙,大家又不許跳出圈子動手,心想怎麼也可以坐滿一炷香的時刻,這樣比試,實在是太容易了,又不用泄自己的底子,豈不妙哉?哪知坐下片刻,便覺有一股勁力,隱隱傳來,迫得他腦脹心悶,就好似那和尚的大手壓在他的胸口上一般。江南大大吃驚,心道:「難道這和尚竟會妖法麼?」

  原來郝浩昌想出這個比試方法,其實也是為了忌憚江南。他怕江南真的會什麼古怪武功,因此非但不敢和江南比兵刃,甚至連身體的接觸也避免了。他想江南乳臭未乾,無論如何厲害,內功必定缺乏火候。這種暗傳勁力的功夫,乃是從劈空掌脫胎而來,劈空掌的一流功夫,可以在三丈以外傷人,像這樣盤膝而坐,手掌並不揚起,雖然沒有劈空掌那般剛猛,但在一丈之內,仍是照樣傷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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