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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天旋地轉不知處 柳暗花明遇故人(2)


  道路平坦,江南東張西望,那兩個漢子的背影尚隱約可見。江南跨上馬背,心中想道:「那瘦的好像機靈些,我且去追那胖的。」嚓的一鞭,打得那匹大宛良駒揚蹄疾走,不過一盞茶的時刻,就追到了那個胖的背後,江南大聲叫道:「喂,你剛才在茶亭裡,丟失了東西啦!」

  那漢子勒住了馬,滿面懷疑的道:「我丟失了什麼東西?」江南道:「你瞧,這不是你丟失的荷包,」雙馬並轡,江南握著的拳頭突然張開,倏的向他脅下一抓,這一手「大擒拿手法」是唐經天有一天高興親自教他的,厲害非常,江南見那漢子毫不在意,滿心歡喜,但聽得「嗤」的一聲,江南一抓撕下了那漢子的一幅衣襟,卻未曾將他抓下馬來,說時遲,那時快,那漢子反手一點,江南卻「咕咚」一聲。翻下馬背。那漢子哈哈笑道:「你這小鬼頭在我面前賣弄手腳,當真是魯班門前弄大斧,孔子面前賣文章了!」

  江南躺在地上,兩眼翻白,哼哼唧唧,那漢子冷笑道:「如此膿包,還居然敢暗算大爺,哼,真是丟人現世!快說實話,是誰派遣你來打探消息的?」江南說話有如蚊叫,那漢子道:「你不過給我點了你的穴道,又不是拆了你的骨,剝了你的反,怎地便痛得說不出話來?你再裝蒜,我就當真把你弄啞,叫你一世不能說話?說大聲點!」江南仍是哼哼唧唧,說話含糊不清。那漢子大怒,跳下馬背,走近江南,便待一手將他抓起。

  那料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刹那之間,江南突然一躍而起,雙指一彈,那漢子做夢也料不到,江南中了他的重手法點穴之後,居然能夠反擊,未曾叫得出聲,便倒下地了。江南大笑道:「你的點穴法比我的差得遠呢!」

  原來江南以前會被崆峒派奇士黃石道人強迫為徒,在他門下學過七天,只學得一樣顛倒穴道的功夫,那漢子的武功本來比江南略勝一籌,偏偏他用到點穴功夫,恰好被江南施展所長,一下子就將他制住。

  江南睨著他笑道:「你說過的話要不要我給你重覆一遍?是誰差遣你去請人的?快說實話,若有半句不實,我拆你的骨、剝你的皮!」說到後來,聲色俱厲,完全是學那漢子剛才的口吻。

  那漢子氣得發昏,閉嘴不答。江南道:「好,就讓你先嘗嘗我點穴的滋味。待你嘗到夠了,我再給你拆骨剝皮!」那漢子忽覺體內似有無數小蛇亂咬,痛得他死去活來。當真是拆骨剝皮亦不過如是。原來江南這一手點穴法即是金世遺以前教他的,金世遺的點穴法傳自毒龍尊者,獨創一家,在各派點穴手法之中,最為古怪,也最為厲害,共有七種不同的手法,功效各各不同,江南這一手乃是最易學的一種,學的人不必有深湛的功力,可是卻已叫那漢子禁受不起。

  江南看那漢子在地上滾來滾去,甚為不忍,心道:「這廝倒是條硬漢子,他若不說,我只好將他放了。莫不成我還真會拆他的骨剝他的皮麼?」心念方動,忽聽得那漢子叫道:「我願說啦。」江南大喜,衝口說道:「真是膿包!」說出之後又怕他再硬下去,急忙改口說道:「雖是膿包,能屈能伸,也算個大丈夫!」說話前後矛盾。給旁人聽到,定然笑甩牙齒,但那漢子痛得厲害,哪裡還會去取笑他,趕忙說道:「小爹,你快問吧,你問一句,我答一句。」江南道:「誰差遣你去請人的?」那漢子道:「我們的舵主。」江南道:「呸,誰識得你們的舵主?到底姓甚名誰?」那漢子道:「郝達三。」江南「哦」了一聲道:「原來是泰山派的掌門人,那是山東道上二流的角色!」

  其實江南根本就不知道有一個「泰山派」,更不知道郝達三的武功底細,不過,他以前曾聽得陳天宇與蕭青峰談論,說是武林中派別雖多,卻以少林武當兩派人才最多,聲望最高。其次則是峨嵋、青城兩派,除了這四大派之外,天山派弟子雖然不多,但每一代都有傑出的人物,隱隱然有領袖群倫之概。不過因為天山派僻處西陲,對中原武林的糾紛極少參與,故此天山派可說是獨樹一幟,不在四大宗派之列。江南一聽這個泰山派並無名氣,為了表示自己是個熟悉武林情況的大行家,便信口胡謅,罵郝達三是山東道上的二流角色。其實郝達三雖然遠遠不足與少林武當等派的掌門人相比,在山東道上卻的確是個數一數二的人物。

  那漢子見江南如此蔑視他的舵主,當真是氣得七竅生煙,可是被他的點穴法所制,卻是敢怒而不敢言。只聽得江南又問道:「你們邀請了些什麼人?」那漢子道:「我們的舵主交遊廣闊,邀請的人多著哩,我也不全都知道。」江南道:「就你知道的說。」那漢子道:「有白馬杜平、金刀鄧茂、盤龍拐許大猷、震山幫幫主趙鐵漢等等。」這些名字,江南一個都未聽過,「哼」了一聲道:「全是三四流的角色!」那漢子道:「你所問的。我都說了,哎喲,你,你……」金世遺教江南的這一手點穴法,被點了穴道之後,時間愈久,便痛得愈為厲害,那漢子禁受不起,額上的汗珠,好像黃豆般大小,一顆顆淌了出來。

  江南瞧著不忍,說道:「好,最後再問你一件事情,你們與楊家的約會,定在何時?」那漢子道:「就在今晚!」江南嘻嘻一笑,伸手在他背上一拍,那漢子的痛楚立時消失,可是仍然不能動彈,而且連話也說不出了。原來江南只是將那獨門的點穴法解了,卻另外用一般的點穴手法,點了他的麻穴和啞穴。江南將他擺佈得服服貼貼之後,呲牙咧齒的笑道:「你好好的睡一覺,待我查清楚了你所說的都是實話之後,再回來放你。」將他提起,一把拋入草堆,還怕給人發現,再取了一堆乾草,將他蓋得密密實實,這才走了。

  江南一路走一路想道:「好在便是今天晚上,那麼我就為楊柳青母女耽擱一天,也誤不了公子的大事。」他可沒有考慮到若是打敗了又怎麼樣,心中所想的只是那個俏皮的小姑娘。傍晚時分,他到了楊家莊外,但見好大的一座莊院,在山坡上依著山勢建築。楊家背出面湖,山巒起伏,湖平如鏡,風景甚佳,江南小道:「怪不得絳霞這小姑娘長得那麼秀氣。」山路崎嶇,不便策馬登山,好在江南的坐騎乃是久經訓練的大宛良駒,便即將它放了。那馬自在湖濱吃草,江南則在暮色蒼茫之中,悄悄的從側面僻靜之處登山,心中想道:「這小妮子一定想不到我會來給她助拳。哈哈,患難之時,始見朋友,我江南本就是一條漢子!」想到得意之處,自言自語,幾乎要笑出聲來。

  山崗秀草沒脛,江南正在行走,忽聽得背後有沉重的腳步聲,江南在草堆中一伏,側耳細聽,但聽得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:「三哥,你怎的會著了人家的道兒,被埋到草堆裡面去了?我真不相信那小子居然有這等功夫。」江南一聽,似是今日在茶亭上所遇的那個瘦長漢子,便在草堆裡偷偷張望出來,只見來的共三人,一個鐵塔般的大漢走在前頭,剛才被他拷問的那個胖漢走在中間,他的同伴,那個瘦長的漢子走在最後。那胖漢滿面通紅,身上還黏著許多草屑,聽他們所說,原來是那個瘦漢子聽到他在草堆裡的呻吟之聲,將他救出來的。至於那個鐵塔般的漢子,大約是瘦漢請來助拳的。

  那胖漢給他的同伴嘲笑,甚是尷尬,半晌說道:「你別看輕了那個小子,那小子是身懷絕技,點穴功夫的神妙,世上只怕再找不到第二個人!」他將江南的武功大大誇張,用意不外替自己解窘。江南一聽可樂開了,心道:「這傢伙還算識貨,我剛才實是不該將他那樣折磨。」那瘦漢道:「這麼說,你竟是心服口服了?」那胖漢道:「技不如人,豈容不服?據我看呀,不但你我不是他的對手,就是咱們的幫主出手,也未必准贏!他口氣好大,說咱們的幫主也不過是二流角色呢!」

  那鐵塔般的漢子乃是震山幫的幫主趙鐵漢,他和泰山幫主郝達三是最好的朋友,聽得勃然火起,「哼」了一聲道:「那小子問你邀請什麼人,你提到我的名字沒有?」那胖漢道:「第一個就提你老,他說……呀,我可不敢轉述。」趙鐵漢道:「大約是在罵我吧?是他罵的,與你無關,說吧!」那胖道:「罵倒沒有罵,不過他說你們都僅不過是三四流的角色!」趙鐵漢大怒道:「哼,我若遇見了他,拆他的骨,剝他的皮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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