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雲海玉弓緣 | 上頁 下頁


  陳天宇「噫」了一聲,幽萍急忙跑去,掏出一顆可以禦冰雪奇寒之氣的陽和丸,走到那少女的身邊,柔聲說道:「多謝姐姐幫我們打退了敵人。」

  心中充滿感激之情,將陽和丸送到她的口邊,正想揭開她的面紗,教她服食。那少女忽然一躍而起。發出一聲裂人心魄的怪笑,驀然間只聽得幽萍慘叫一聲,倒在地上,胸口插著一支黑漆發亮的短箭,箭尾兀自顫動不休!

  這霎時間,陳天宇驚得呆了,只聽得那少女狂笑道:「我得不到的東西你也永遠得不到了!」

  陳天宇飛身一掠,一招「飛鷹撲兔」,凌空撲下,抓著那少女的肩膊,顫聲喝道:「你,你是誰?為什麼下此毒手?」

  他惡戰之後,又吸了魔鬼花的香氣,本來就已神疲力倦。這麼用力的一撲,登時肩上的傷口裂開,立足不穩,拖著那個少女一同跌在地上。

  那少女倏的將面紗撕下,一雙水汪汪的眼睛,似哭非哭,似笑非笑,凝視著陳天宇不作一聲,陳天宇如遇鬼魅,失聲叫道:「你,你是桑璧伊!」

  那少女忽地狂笑,半晌說道:「不錯,你認得我了,你未婚的妻子來找你了,咱們一同去吧!」

  驀然間又拔出一支短箭,向陳天宇的咽喉一插,江南大叫一聲,哪來得及。

  陳天宇面如死灰,心中嘆道:「冤孽,冤孽!」

  瞑目以待,忽聽得「波」的一聲,陳天宇睜眼看時,只見那支短箭並非插在自己的咽喉,而是插在那少女的胸口!

  只聽得那少女嘆了一口氣,嘶聲說道:「天宇,你好!你不願與我同走,是也不是?好,反正我已把她殺了,就讓你獨自在世上傷心吧。嗯,天宇啊,你讓我再替你結一結鞋帶。」

  聲音越說越弱,身軀好似一根蘆葦般的折了下來,伏在陳天宇的膝下,雙手按著他的長靴。

  這這罩著面紗的少女,正是以前薩迦土司的女兒桑璧伊。陳天宇的父親陳定基以前做薩迦宣慰使的時候,被土司威迫,替兒子定下了土司的女兒。這門親事,陳天宇一向是不承認的,他並曾為此逃為此逃婚。後來土司給一個藏族少女芝娜刺死,婚事就不了了之。想不到在陳天宇南歸之後。桑璧伊竟萬里迢迢的來尋覓他。她本來是要將陳天宇也一齊刺死的。臨到下手之際,忽然不忍,又讓他活下來了。

  陳天宇輕輕將桑璧伊的屍體搬開,一看鞋帶已經鬆亂,原來西藏的風俗,少女替男子結鞋帶,就是以身相許的意思,以前桑璧伊在土司衙門,曾經替陳天宇結過一次鞋帶,那時陳天宇還未知道這個風俗。桑璧伊對婚約念念不忘,至死也要做他的妻子,在臨死之前,她仍然要再替他結一次鞋帶。

  陳天宇抽出腳來,伸手一探,桑璧伊早已氣絕。在這樣陰慘慘的氣氛中,血液都冷得好似要凝結了,他急急忙忙的跑到妻子身邊,但見幽萍雙目緊閉,面上沒有半點血色。她肩上的衣裳早已被桑璧伊撕裂,肌肉瘀黑一片,陳天宇一看,那支毒箭正插在胸口,試想連肩膊手臂都已僵硬,那胸口是人身致命所在,被毒箭插入,焉能不死。陳天宇呆若木雞,乎地拔出劍來了,回轉劍鋒,向自己的咽喉便是一劍,他經歷了兩番情劫,真是不願在這世上獨自傷心了。

  江南正在他的身邊,手急眼快,一腳飛起,將陳天宇的長劍踢飛,叫道:「公子,你看,少奶的頭還會動呢!」

  陳天宇一看,幽萍的頭髮在地上隨風微拂,神志稍清,心中想道:「不錯我還應該盡力而為。」

  於是叫江南進內把解毒的膏丹丸散都拿出來,他不敢拔起這支毒箭,只有緊緊的握著妻子雙手,但覺妻子脈如抽絲,雖然微弱之極,好在還未完全斷絕。

  過了一會,江南將各種各樣解毒的藥都拿出來,陳天宇選了兩種幽萍從冰宮之中帶來的丹散,給她內服外敷,再給她輕輕推拿,阻遏那毒氣的發散,過了好久,幽萍雙眼微啟,口唇開闔,陳天宇將耳朵湊近她的口邊。只聽她低聲說道:「不要難為她!」

  指的當然是桑璧伊。陳天宇一陣難過,道:「她已死了!」

  幽萍道:「不要恨她,用妻子之禮將她埋葬了吧。我若死了,便請你將我埋在她的墓邊!」

  陳天宇咽淚說道:「不,萍妹你不會死的。」

  這時屋內人聲如沸,陳天宇心亂如麻,問江南道:「老爺怎麼樣了?」

  江南道:「被嚇得病倒了。」

  陳天宇抱起妻子,將她送回臥房,再去探視老父,忙個不了。幸而陳定基只是因為年老體弱,受驚成病,並無大礙。

  陳天宇一連數日,衣不解帶,在病榻旁邊服侍妻子,桑璧伊的毒箭不知是用什麼毒藥淬煉的,其毒無比,雖有冰宮靈藥,也只能阻止傷勢不再擴大,幸好陳天宇得唐經天指點過正宗的內功心法,每日早午晚三個時辰,都以上乘的內功配合冰宮靈藥,為她療傷,而幽萍的武功根底又甚堅實,這才一天拖過一天,到了第四天她才能夠略進流體食物,脈息也較前粗了一些,但病情仍是極為危險。

  陳天宇一邊照料父親,一邊要看護妻子,當真是累得心力交疲。這一日幽萍神智稍稍清醒。見陳天宇面色憔悴,幽幽嘆道:「累得你這個樣子,真不如我死了還好。冰宮的靈藥也不能解毒,想來不會有哪個醫生醫得好了。這幾年我享盡了福,即使早死也是瞑目的了。」

  陳天宇道:「別胡思亂想,你死不了!」

  他雖然說得似有把握,其實乃是安慰病人,心中實無良法。幽萍忽道:「桑璧伊的墓你給她造好了沒有?」

  陳天宇道:「前兩天我已經叫江南督工修好了。」

  幽萍道:「她雖然狠毒,卻是一片癡情。你不可虧待她。」

  陳天宇道:「我已依照你的吩咐,禮葬她了。」

  幽萍道:「很好,那麼將來我在泉下與她相見,亦可安心。」

  陳天宇道:「你為了我,不要再說這些令人心碎的話好嗎?有冰宮靈藥,加上你我本身的功力。縱然一時之間不能痊癒,總還可以保得住性命。」

  幽萍慘笑道:「那你天天對著一個僵臥的病人。你不心煩,我也心煩了!」

  歇了一歇,又道:「我有沒有和你說過這件事情?昔年唐經天初上冰宮的時候,替我們的公主和幾個貼身侍女都做了一副嵌名的對聯,他給我做的嵌名聯是:「幽谷荒山,月色洗清顏色:萍梗蓮葉,雨聲滴碎荷聲。」

  想來我當真是只合住在幽谷荒出的,給你帶到這繁華的塵世,反而要累得你他日聽雨碎荷聲,為我傷心一世!」

  陳天宇傷心欲絕,忽地瞿然一省,破涕為笑,叫道:「對啦,我怎沒有想起?江南,江南!」

  幽萍道:「你想起什麼。」

  陳天宇道:「唐經天,天山雪蓮!幸虧你提起他!天山雪蓮能解百毒,還怕什麼?」

  幽萍苦笑道:「天山離這兒多遠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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