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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二


  金逐流剛剛開過玩笑,但現在說的卻又是十分正經的說話,把封妙嫦弄得啼笑皆非,心裡又不能不感激他。

  封妙嫦嫦襝衽一禮,說道:「金大哥,你對我們父女的好意,我一生感激不盡,我一定勸家父聽從大哥的話。」

  金逐流笑道:「你又來客氣了。好,那麼咱們就各奔前程吧。待你和元浩成親之時,我再來喝你的喜酒。」

  金逐流做了這件得意的事情,哈哈大笑,上馬而去。

  一路上金逐流處處留心,打聽史紅英的消息。可是直到他抵達都門之日,仍然找不到一點線索。金逐流心裡想道:「搶劫那幾個幫會送給薩福鼎的禮物的女子除了紅英還有誰?她既然搶了那些人的禮物,想來也必定是會來赴這趟熱鬧的了,我到了京中,再想法尋訪她就是。」

  金逐流的馬快,提早到了北京,距離薩福鼎的壽期還有四日之多。金逐流記著師兄「膽大心細」的教訓,想道:「我這是第一次進京,京中高手如雲,我雖然不怕,也還是謹慎一點的好。六合幫耳目甚多,和江湖各大幫會又有聯絡,我騎著他們幫主的馬,若是投宿客店,只怕會給人認得,還是找一個與師門有淵源的前輩作居停主人吧。」

  可是他想來想去,卻想不到有合適的居停主人。

  金逐流的父執都是各派掌門,要不然就是抗清的前輩英雄,這些人死的死了,隱的隱了,還活著的也不會住在京都。

  最後金逐流才想起了一個人來,這個人和他並無師門淵源,不過也有點間接的關係。這人是震遠鏢局早已退休了的老鏢頭戴均。

  戴均是金逐流師侄宇文雄的父執,宇文雄的父親宇文朗和戴均在震遠鏢局同事多年,宇文雄就是在鏢局長大的,戴均將他當作子侄般看待。十二年前,宇文朗走鏢遼東被大盜尉遲炯所劫,家產全部變賣尚不足賠償,鬱鬱而沒。震遠鏢局也因此倒閉。宇文雄多虧戴均照顧,才倖免凍餒。後來宇文雄投入江海天門下,與尉遲炯化解了這段冤仇,尉遲炯賠償鏢局預失,震遠鏢局才得重開。但尉遲炯那次也因入京辦理此事,被江海天的叛徒葉淩風所賣,途中被捕,打入大牢。後來惹出了極大風波,江海天、宇文雄先行入京,大鬧天牢,才把尉遲炯救了出來。那次劫牢,得戴均的幫忙也很是不少。(事詳《風雷震九州》)

  金逐流想起此人,心道:「師兄曾說此老古道熱腸,不愧為前輩楷模。宇文雄也曾托我問候他。我何不就去叨擾他,想來他不會嫌我麻煩他的。」

  金逐流有宇文雄給他的地址,於是立即備辦拜貼,去找戴均,到了戴家,只有大門緊閉,金逐流敲了幾次門,才見一個中年漢子出來,這人看了一看金逐流和他的那匹駿馬,臉上露出詫異之色,問道:「你找誰呀?」

  金逐流遞上拜帖,說道:「我是宇文雄的師叔,請問戴老前輩在不在家?」

  金逐流的年紀比宇文雄小,那人聽了更是吃驚,心裡想道:「宇文雄那裡來的這個師叔?」

  金逐流笑道:「你不相信我是宇文雄的師叔吧?請讓我進去向戴老前輩面陳一切,你就明白了。」

  心想:「戴老前輩古道熱腸,最為喜客。怎的他的家人對遠道而來的客人卻這麼冷淡,接了拜帖,也不請我進去?在門口站著,怎方便說話?」

  心念未已,那人忽地將拜匣交回給金逐流,淡淡說道:「家父早已去世,閣下遠道來訪,情誼可感,在下謹代先父拜謝。拜帖我可是不敢收了。」

  言罷一揖,竟是有送客之事。

  金逐流大吃了一驚,說道:「戴老前輩幾時死的?」

  那漢子道:「家父逝世,已是一月有多。」

  金逐流說道:「我受了江師兄之托,特來拜候令尊,宇文師侄也曾再三請我代為向令尊致敬。不料他老人家已然仙逝。請容我到靈前行一個禮,代師兄師侄略盡心事。」

  金逐流打出江海天的旗號,那漢子心裡想道:「不管他是真是假,他如今是代江大俠行禮,這卻是難以推辭的了。」

  於是只好請金逐流進去,打定了主意:「寧可冒一冒給他窺探虛實的危險,待他走後,再設法打聽他的來歷。」

  金逐流走進靈堂,只見果然是有一個新漆的靈牌,大書「戴公宜之牌位」。「宜之」是戴均的字,金逐流心想:「這可真是來得太不巧了,本以為可以找得一個居停主人的,誰知如今卻是來拜他的牌位。」

  這漢子站在一旁答禮,金逐流行過禮後,他仍然在一旁站立,不過改了個方向,臉朝著門,擺出來的姿態,當然是要送客的意思了。金逐流卻不理他,大馬金刀的一屁股就坐在椅上。

  這漢子沒法,只好坐下來和金逐流說話。互通姓名,金逐流這才知道他名叫戴謨,是戴均的長子,他還有一個弟弟名叫戴猷,不在家中。

  金逐流不待他盤問,自動的告訴了他自己的來歷。戴謨聽說他是金世遺的兒子,心裡驚疑不定,暗自想道:「金大俠遁跡海外,二十年來音況響絕,究竟有沒有兒子,也無人知道。怎知此人是不是假冒?」

  要知當時交通阻塞,金逐流與江海天師兄弟相認的事,消息尚未傳到北京。

  戴謨又問了一些有關江海天和宇文雄的事情,有的金逐流知道,有的他卻不知,因為他在江家只是住了一天,所知的當然還沒有戴謨之多了。

  戴謨固然感到懷疑,金逐流也是覺得有點古怪,心裡想道:「他的父親死了,為何他卻好似並不怎樣悲戚?按照常理,客人來弔喪,孝子總應該談一談死者的得病原由以及死者的生前死後等等,但他這個孝子,卻只顧盤問客人,雖說江湖中人不拘俗禮,卻也未免太不依禮了。」

  在他們說話之時,靈堂後面隱隱有腳步的聲息,聲音極微,金逐流一聽就知此人是輕功甚高,他走出來是不願意給客人發覺的。「何以他要在暗中窺探我呢?」

  金逐流心想。越想就愈覺得事有蹊蹺了。

  金逐流見主人殊無留客之意,心裡想道:「戴均古道熱腸,他的兒子卻是毫無父風,罷、罷,他既然如此慢客,我又何必賴在這兒?」於是起立告辭。

  戴謨說道:「金兄請再坐一會。」

  進入後堂,過了片刻,和一個老家人出來,這老家人捧著一個託盤,盤裡有一錠五十兩重的大元寶。

  戴謨說道:「金兄遠道而來,多蒙弔唁,無以為報,一點點程儀,請金兄哂納。」

  金逐流心中大怒:「豈有此理,他竟然當我是打秋風的來了。」

  當下不動聲色,把那錠元寶拿了起來,哈哈一笑,說道:「小可雖是窮酸,尚不至於要靠打秋風來過日子,尊府厚賜,不敢領受。」說罷,把那錠元寶放回託盤,元寶本來是兩頭翹起的,給他掌力一搓,已是卷了起來,變成了棒形的長條。

  那老家人卻又把元寶拿了起來,緩緩說道:「金相公,你生氣不打緊,卻累我也要多費氣力了。這錠元寶不恢復原狀,可是不便使用的呀!」

  說話之時,雙手把那錠元寶拉開,搓搓捏捏,片刻間果然就恢復了原狀。把元寶卷成長條還比較容易,恢復原狀更難,顯然這「老家人」的內力是只有在金逐流之上,決不在金逐流之下了。

  金逐流本來是要走的,突然見「老家人」露出這手功夫,不由得大吃一驚,連忙止步,拱手說道:「不敢請教老英雄高姓大名。」

  此時金逐流當然知道他絕不會是一個普通的「老家人」了。

  那「老家人」不先回答,卻伸出手來,說道:「金少俠,老朽今日得與你相見,真是高興非常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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