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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三


  金逐流走進靈堂,只見果然是有一個新漆的靈牌,大書「戴公宜之牌位」。「宜之」是戴均的字,金逐流心想:「這可真是來得太不巧了,本以為可以找得一個居停主人的,誰知如今卻是來拜他的牌位。」

  這漢子站在一旁答禮,金逐流行過禮後,他仍然在一旁站立,不過改了個方向,臉朝著門,擺出來的姿態,當然是要送客的意思了。金逐流卻不理他,大馬金刀的一屁股就坐在椅上。

  這漢子沒法,只好坐下來和金逐流說話。互通姓名,金逐流這才知道他名叫戴謨,是戴均的長子,他還有一個弟弟名叫戴猷,不在家中。

  金逐流不待他盤問,自動的告訴了他自己的來歷。戴謨聽說他是金世遺的兒子,心裏驚疑不定,暗自想道:「金大俠遁跡海外,二十年來音況響絕,究竟有沒有兒子,也無人知道。怎知此人是不是假冒?」要知當時交通阻塞,金逐流與江海天師兄弟相認的事,消息尚未傳到北京。

  戴謨又問了一些有關江海天和宇文雄的事情,有的金逐流知道,有的他卻不知,因為他在江家只是住了一天,所知的當然還沒有戴謨之多了。

  戴謨固然感到懷疑,金逐流也是覺得有點古怪,心裏想道:「他的父親死了,為何他卻好似並不怎樣悲戚?按照常理,客人來弔喪,孝子總應該談一談死者的得病原由以及死者的生前死後等等,但他這個孝子,卻只顧盤問客人,雖說江湖中人不拘俗禮,卻也未免太不依禮了。」

  在他們說話之時,靈堂後面隱隱有腳步的聲息,聲音極微,金逐流一聽就知此人是輕功甚高,他走出來是不願意給客人發覺的。「何以他要在暗中窺探我呢?」金逐流心想。越想就愈覺得事有蹊蹺了。

  金逐流見主人殊無留客之意,心裏想道:「戴均古道熱腸,他的兒子卻是毫無父風,罷、罷,他既然如此慢客,我又何必賴在這兒?」於是起立告辭。

  戴謨說道:「金兄請再坐一會。」進入後堂,過了片刻,和一個老家人出來,這老家人捧著一個托盤,盤裏有一錠五十兩重的大元寶。

  戴謨說道:「金兄遠道而來,多蒙弔唁,無以為報,一點點程儀,請金兄哂納。」

  金逐流心中大怒:「豈有此理,他竟然當我是打秋風的來了。」當下不動聲色,把那錠元寶拿了起來,哈哈一笑,說道:「小可雖是窮酸,尚不至於要靠打秋風來過日子,尊府厚賜,不敢領受。」說罷,把那錠元寶放回托盤,元寶本來是兩頭翹起的,給他掌力一搓,已是捲了起來,變成了棒形的長條。

  那老家人卻又把元寶拿了起來,緩緩說道:「金相公,你生氣不打緊,卻累我也要多費氣力了。這錠元寶不恢復原狀,可是不便使用的呀!」說話之時,雙手把那錠元寶拉開,搓搓捏捏,片刻間果然就恢復了原狀。把元寶捲成長條還比較容易,恢復原狀更難,顯然這「老家人」的內力是只有在金逐流之上,決不在金逐流之下了。

  金逐流本來是要走的,突然見「老家人」露出這手功夫,不由得大吃一驚,連忙止步,拱手說道:「不敢請教老英雄高姓大名。」此時金逐流當然知道他絕不會是一個普通的「老家人」了。

  那「老家人」不先回答,卻伸出手來,說道:「金少俠,老朽今日得與你相見,真是高興非常。」金逐流知道他是要來試自己的功夫,暗中戒備,和他相握。

  不料這「老家人」卻只是普通的握手,並沒有使上內力。不過在握手之時,他的手指摸了一摸金逐流所戴的那隻玉戒。這隻玉戒是海底寒玉做的,金逐流今天來拜候戴均,特地將它戴上。

  玉戒觸指生寒,「老家人」把手縮回,哈哈笑道:「金兄果然是金大俠的公子,老朽就是戴均。」原來戴均雖然算不得是金世遺的朋友,但當年金世遺與孟神通在嵩山少林寺外面的千障坪比武之時,他也是在場的一千多個武林人物之一。他認得金世遺,金世遺不認得他。金世遺有喬北溟所留下的玉弓玉箭,他也都是知道的。

  金逐流呆了一呆,陡然省覺,心道:「不錯,在他的家裏,除了戴均,還有何人有此功力。」

  戴謨連忙過來賠罪,笑道:「金兄,你莫見怪,咱們初次相會,我不能不請家父試你一試。」

  金逐流喜出望外,笑道:「我是來得冒昧了些,但不知老前輩龍馬精神卻何以、何以……」

  戴均笑道:「老弟不必為我忌諱一個死字,我今年已是六十有多,雖然這幾根老骨還算硬朗,但也是行將就木的了。不過,我這次假死,卻是不得已而為之,說來話長,請老弟裏面坐,咱們慢慢再談。」

  內堂早已擺了酒食,戴均請金逐流就座之後,說道:「老弟,你是宇文雄的師叔,咱們就是自己人一般了。你不要另找客店了,就在這裏住下吧。來,來,來!先喝三杯,替你洗塵。」

  金逐流心道:「此老果然是豪爽喜客,名不虛傳。於是說道:「實不相瞞,我正是要來打擾你的。」說罷,哈哈大笑。

  戴謨道:「聽說宇文雄已完婚了,老弟可有去喝他這杯喜酒?」金逐流道:「我那天剛好趕上,還鬧了一點不大不小的風波呢。」這才把師兄弟相認的經過告訴戴均父子。

  戴謨又問道:「林道軒和李光夏這兩個孩子我也很是惦記,想來他們都已長大成人了,現在還在江家麼?」金逐流道:「是呀,他們的年紀不過比我小一二歲,都已長大成人了。不過,現在他們已是不在江家,而是跟了上官泰到西昌去了。這件事也主是發生在宇文雄成親的那一天,上官泰匆匆趕到,帶來了竺尚父受人暗算的消息,西昌已經給清兵奪去。因此江師兄派了葉慕華師侄前往西昌相助他們,林、李兩位師侄隨行。第二天就走了。他們除了給他們的大師兄作助手之外,到西昌去另外還有一個原因……」

  戴均拈鬚笑道:「可也是去完婚麼。」金逐流道:「正是。林師侄訂的親是上官泰的女兒,李師侄訂的親是竺尚父的女兒。竺尚父不能夠把女兒送來,他們只好前往就親了。這兩個孩子得到師兄的允許,准他們往西昌就親。歡喜得不得了。」

  金逐流娓娓道來,儼然一派小師叔的身份。戴均不禁笑道:「金老弟,你的師侄都成親了,你自己呢?有了合適的人家沒有?」戴謨笑道:「爹爹,你是想要為金少俠作媒人麼?只怕金少俠是用不著你操這個心的。」

  金逐流想起了史紅英來,臉上一紅,說道:「我爹四十歲才娶我媽,我才不過二十歲呢。咱們說正經的,對啦,宇文師侄成婚,你老想已收到了請帖吧?那天不見你老到來,大家都很失望。」

  戴均笑道:「我那時正在裝死,死人怎能趕去赴宴?好,你一定是急著要知道原因的,現在我就告訴你吧。」

  戴均喝了一杯酒,說道:「這件事正是和你這三位師侄有點關聯的。那年宇文雄到北京來,給震遠鏢局的一個鏢頭知道消息,這鏢頭名叫丁固,是和官府勾結的,宇文雄也不知道。丁固將他誘到陶然亭,伏兵忽出,幸虧我和李光夏及時來到,是我一掌未斃了丁固,大家才逃了出來。可是林道軒在客店給他們的人捉去了。後來直到你的江師兄大劫天牢,救尉遲炯,這才把林道軒也救了出來。」(事詳《風雷震九州》)金逐流道:「這件事我聽得師兄說過,不過沒有老前輩說得這樣詳細。」

  戴均接著說道:「丁固有個兒子名叫丁彭,他父親給我擊斃之後,他怕我加害於他,連忙跑出北京。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,其實我殺丁固,那也是迫於無奈,殺一個曾經和自己共事多年的人,雖然這人已是壞到無可救藥,畢竟也還是有點痛心。而且父親是父親,兒子是兒子,我又怎會胡亂去加害丁固的兒子呢?」

  戴謨笑道:「爹爹,你不要只是發議論了,快把事實告訴金少俠吧。」

  戴均說道:「丁彭逃出北京之後,前兩年加入了六合幫,幫主名史白都,武功聽說極為了得,丁彭在他手下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頭目,但雖然不得重用,卻也算得是史白都的一個親信。」

  金逐流道:「史白都這個人我知道。前幾天我才和他交過手。他的武功的確很強,不過依我看來,卻也未免就勝得過戴老前輩。」

  戴均說道:「這麼說來,金老弟想必也知道了大內總管薩福鼎過幾天就要做六十大壽吧?」

  金逐流道:「是。史白都要來給薩福鼎賀壽,我早就知道了。」

  戴均說道:「史白都這次入京,六合幫中的重要人物都會跟他來的。這丁彭雖然未能名列他們幫中的四大香主,卻也是他親信之一。我聽得風聲,丁彭揚言要報父仇,很可能趁此機會,跟史白都回來。」

  金逐流恍然大悟,說道:「哦,原來老伯乃是為了避仇,故此偽稱身死,假設靈堂。其實老伯是無須如此忍辱、示弱的。即使是這個丁彭請得動史白都來幫他報仇,咱們也可以和他打上一架呵!」

  戴均嘆口氣道:「我已經老了,打得過打不過史白都那是另外一回事,在我已是沒有江湖爭勝的雄心了。何況冤家宜解不宜結,又何必無端端的和六合幫再結樑子呢。我就是因為這樣想,所以想來想去就只能出此下策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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