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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▼第五回 重來踪跡從何覓 出處恩仇忍細論

  江海天暗自尋思:「他稱秦元浩為世兄,秦元浩以武當後輩弟子的身份,敢作主邀他同來,想必他與武當派有深厚的交情,要不然秦元浩不會如此。但我與雷震子相交二十年,卻從來不曾聽得雷震子提起過此人的名字,這卻是何故呢?」

  江海天雖有所疑,但他是一個正直的人,素來不苟言笑,對第一次見面的「生客」,當然不好意思去盤問他的來歷,殊不知這個他認為是「第一次見面」的生客,卻是二十年前和他交過手的。

  丐幫幫主仲長統和峨嵋派名宿一陽子正在互相推讓,不肯坐上首席的位子。此時江海天正要請文道莊入席,仲長統心頭一動,驀地想道:「江海天不便試他,我何不代主人試他一試。」於是打了一個哈哈,伸出手去,便把文道莊一拉,說道:「雲先生是遠來的貴客,還是請雲先生坐這首席吧。」

  文道莊連忙出掌一推,說道:「我怎敢僭越兩位老前輩?」仲長統的混元一炁功何等厲害,一推一拉之下,文道莊的那件長衫起了一圈圈的縐紋,風帆似的鼓漲起來。可是仲長統的長鬚也是抖動得簌簌作響,顯然兩人都在運用內力相抗,不分上下。

  文道莊的「三象神功」與中原各大門派的內功都不相同,仲長統試不出他的來歷,甚為驚異,文道莊已坐了下來,說道:「還是仲幫主上坐吧。」

  江海天的三弟子李光夏是在外面幫忙招待客人的,剛才葉慕華托他去找尋封子超,此時回來稟報師兄。他把葉慕華拉過一邊,悄悄說道:「幾個廁所都找過了,不見此人。也不知他躲在那兒?」

  原來封子超已經發現秦元浩在長廊之中喝茶,嚇得他連忙溜走。他本來是和文道莊同一席的,他溜走之時,正值江海天要請他們過去,文道莊全神思索如何對付,竟不知他已是一聲不響地偷跑,而封子超為了避禍,世不敢和文道莊打個照會。因為一個人溜走容易,三個人一同走就難免惹人注目。

  封子超是但求早早脫身,未來的榮華富貴那是寧可不要了。當時正有一批賓客告辭,在大門送客的氓山派弟子白雄又不認得他,於是便給他輕輕易易地跑掉。

  葉慕華道:「你再去找找。」遣走了李光夏,便稟告江海天道:「那位風先生還未找著。」文道莊道:「我這位朋友有點不大舒服,我看不必再等他了。」江海天道:「好,那就讓風先生先歇一歇吧。慕華,你請葉大夫或韓大夫照料照料貴客。」葉慕華道:「我已經交代過了。」

  此時一陽子與仲長統還在你推我讓。封子超不來,這一席也還有個空位未有人坐。葉慕華侍立一旁等候師父的吩咐,看是要請何人。

  江海天笑道:「兩位老前輩不必推讓了。我看這樣吧,鄉黨論齒,一陽道長似乎比仲幫主年紀大些,不知我猜得對不對。」仲長統笑道:「他比我大了五歲呢。好,你這老道可沒話說了吧。快請就座。酒都涼了。」一陽子道:「這如何使得?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,武林中的規矩應該先論德、望。少林寺的主持大悲禪師沒來,這首席的位子你不坐誰還敢坐?」

  仲長統哈哈笑道:「那有這許多臭規矩?若論規矩,丐幫的老叫化小叫化都是只能向人討飯的,幾曾見過有叫化子坐首席的?」當然這只是仲長統信口開河,並非丐幫真的有這個不能坐首席的規矩。

  不料他這麼一說,卻引出一個小叫化了。就在哄堂的大笑聲中,金逐流忽地一躍而出,大搖大擺的向他們這席走來,也在哈哈笑道:「我正找不到位子,卻原來這裏還有一個空位,小叫化難得有大碗酒大塊肉吃喝,你們推讓吧,我可不客氣了。」一屁股竟然就在首席的位子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。

  當金逐流走來的時候,葉慕華悄悄的向師父說道:「這小叫化似乎大有來頭,我試過他的武功,當真是深不可測,試不出他的來歷。」

  金逐流這一坐下來,滿堂失色,連一陽子等人也愕然不知所措。仲長統氣得面色發紫,喝道:「你這小叫化是那裏來的,你可知道我是誰嗎?」金逐流笑嘻嘻道:「你是誰呀?他們叫你做幫主,我卻不知你是那一幫的幫主?」仲長統沉聲說道:「我是丐幫的幫主,天下的小叫化都歸我管!」

  金逐流笑道:「哦,那你可管我不著了。我是客串的小叫化,不瞞你說,我還兼作小偷,偷不到東西時才偶爾討飯的。待我將來決心只作小叫化的時候,再請你這老叫化收我進幫吧。江大俠,你們主人家不嫌我這小叫化兼作小偷的與你同席吧?嘿、嘿,主人家不趕我跑,那就誰也管我不了。我可不客氣要先喝酒了。」

  江海天也覺得這小叫化有點胡鬧,不過他是個愛才的人,聽得大弟子葉慕華讚這小叫化的武功「深不可測」,他也感到詫異,心裏想道:「這小叫化有這樣大的膽子,只怕普天之下也找不到第二個人。且不論武功,只論他這副膽量,我也不可小覷他了。」他是大俠襟懷,別人都在發氣,氣這個小叫化不知自量。江海天卻是神色如常,點了點頭,說道:「好,那就請金兄弟喝酒吧。」

  金逐流舉起酒杯,說道:「對呀,酒是要趁熱喝才好。請,請!」仲長統忽地哈哈一笑,舉掌向金逐流的肩膊一拍,說道:「你這小叫化倒是爽快得很,這位子我老叫化都不敢坐你卻敢坐。好,你坐穩了!」他是有心令金逐流當場出醜,這一掌用了五成的混元一炁功。

  仲長統突然向金逐流的肩膊拍下,江海天不禁大吃一驚。試想仲長統的混元一炁功何等厲害,就是一流高手只怕也擋不住他這一招,江海天連忙也向金逐流左肩一拍,笑道:「我最喜歡爽快的少年豪傑。老弟,你可對了我的脾氣了。」

  仲長統這一拍是要把金逐流的椅子震得裂成八塊,好叫他摔一大跤,當場出醜的。仲長統的混元一炁功近年精益求精,早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。在石頭上擱一塊豆腐,他可以掌擊豆腐,豆腐完整而石頭碎裂。所以他是有把握不使金逐流的身體受傷而只令他出醜的。

  但江海天並不知道仲長統是打這個主意,他生怕仲長統一時惱怒,不知輕重,要把金逐流打成重傷,所以他那一拍卻是用了「隔物傳功」的本領,幫忙金逐流化解仲長統的掌力的。但他出手在仲長統之後,這一拍也只是無可奈何中的解救辦法而已。

  在江海天的心目中這小叫化的本領再高也決計高不過仲長統,因此他只能希望這小叫化少受些傷,在他迅速的化解了仲長統的掌力之後,可以免於殘廢。

  且說仲長統一掌拍下,只覺對方的肩膊竟是軟綿綿的,就似打著一堆棉花似的,這小叫化仍然大馬金刀地坐著不動,椅子也沒有碎裂。仲長統大吃一驚,正要加重掌力之時,江海天那一掌亦已拍下。仲長統「啊呀」一聲,不由自己的身形一晃,坐了下來,就似給人推著他坐到椅子一樣,那張椅子搖了兩搖,幸而沒有翻倒。金逐流笑道:「老叫化你也坐穩了。」

  江海天當然知道這小叫化是利用了他的掌力將仲長統震退的。他本意只是想化解仲長統的掌力,卻想不到這小叫化的本身功力竟然足以與仲長統抗衡,加上了他的那股力道,就要大大超過了仲長統了。

  但這還不足以令江海天大感驚奇,今他最感驚奇的是,當他那一掌拍下去的時候,他是準備這小叫化運功相抗的,因為具有上乘內功之人,突遇襲擊,必然會生出反應。不過江海天自忖在小叫化運勁反擊之下,他仍然可以施展隔物傳功的本領,同時化解小叫化的反擊之力與仲長統打在小叫化身上的掌力。不料他一掌打了下去,卻發覺這小叫化的內力與他水乳交融,不是相抗而是相合。

  小叫化能令江海天的內力和他水乳交融,必須具備兩個條件:一是他早已知道江海天乃是助他而非傷他;二是他的內功路子與江海天是同一家數。江海天的內功傳自金世遺,是只此一家的。因此江海天就不由得大感驚奇了。江海天心道:「難道天下還有那位不知名的武學名家,竟也像我師父一樣,練成了正邪合一的內功?」

  金逐流暗暗叫了一聲「僥倖」,心裏想道:「這老叫化的混元一炁功果然厲害,要是他用了全力的話,我雖然不致受他所傷,只怕也要十分狼狽了。幸虧有江師兄助我一臂之力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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