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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


  秦元浩道:「金兄同去,小弟求之不得。只是金兄這個模樣前往,恐怕……」

  他還沒說完,金逐流就打斷他的話道:「怎樣?賺我衣裳破爛?嫌我骯髒?嫌我是個身上帶有臭氣的小叫化?江海天難道竟是個嫌貧愛富的人麼。」

  秦元浩道:「不,不是這個意思。江大俠好客,天下皆知,金兄如此本領,豈有不配作江大俠客人之理?不過,打扮得整齊一些,這也是對主人的恭敬。金兄,到前面小鎮,小弟替你買一套新衣如何?你理一理髮,用不了多少時間,咱們晚上多跑些路,明天還是可以趕上的。」

  金逐流「哼」了一聲,說道:「我就是喜歡以本來面目示人何必作偽?」說罷,抓起一把污泥,索性反把面皮塗得更髒一些,汙手一抓頭髮,又把頭髮弄得更亂,冷笑說道:「我就是這副樣子去,你若是怕我丟你的臉,你我就各走各的,不用你陪我了。」

  秦元浩心裡暗笑:「你塗汙了面孔,這不正是掩飾了本來面目?」

  但他怕金逐流生氣,卻只得說道:「是,是。金兄乃風塵異士,何在乎外表衣冠?小弟俗人之見:說錯了話,還望金兄海涵。」

  金逐流雙眼一翻,說道:「我不管你是雅也好,俗也好,我只求有得大吃一頓。嘿,嘿,我的鼻子已然聞到江家的酒肉香了。走,快走!」

  秦元浩一路擔心著兩件事情,一是恐怕誤了時候,倘若文道莊在他們到達江家之前,已經向江海天挑戰,那麼封子超只怕也難免受牽累。他是受了封妙嫦之請要挽救她的父親的。若是不能及時阻止,心中難免不安。第二件是恐怕江家的人不肯放金逐流進去,以金逐流的脾氣,說不定會大鬧一場。那麼也就更難以為情了。

  本來他們是可以在正日早上到的,因為秦元浩在封家耽擱了半天,路上金逐流又到大戶人家偷了兩次酒肉來吃,秦元浩要用銀錢替他買酒他也不肯答應,說是叫化子要花錢買酒食豈非笑話,討不到就只有偷。

  秦元浩碰上這樣怪脾氣的一個人,真是給他弄得啼笑皆非,卻又不取違拗他,只好歇了兩回,等他偷了酒肉出來分食。就這樣的一再耽擱,儘管秦元浩已是加快腳步,到達江家之時,已是日頭過午。

  江家的知客看見秦元浩與一個骯髒的小叫化同來,頗為驚異。金逐流偏不「識相」,一個人就先搶上前去。看門的把手一攔,強笑說道:「請恕小的眼拙,認不得貴客。不知可否賜示我們主人所發的請柬。」

  金逐流翻起一雙白眼說道:「什麼請柬?我不是貴客,我只知道叫化子討飯是從來不用請柬的!」

  看門的忍著氣道:「小哥說笑了。但既沒有請柬,那就……」

  這還是因為看門的知道江海天性平喜客,要不然早就把這「小叫化」轟了出去,不會對他如此客氣了。

  那當知客的是邙山派的一個弟子,較有見識,但也捉摸不透金逐流是真的叫化還是假的叫化,金逐流道:「那就怎樣?」

  知客道:「沒什麼樣,不過……」

  金逐流道:「不過什麼?」

  那當知客的又是尷尬,又是著惱,心道:「怎的來了這樣一個不通人情的叫化。」

  他的意思是希望金逐流有自知之明,倘若真是叫化子的話,那就應該留在門外,等候主人家分派酒肉;若然是有來歷的話,那也應該把來歷說明。這番話當知客的不便直說出來,只能吞吞吐吐的暗示。偏偏金逐流「不識相」,非「打爛沙鋼問到底」不可。

  秦元浩連忙上前說道:「晚輩是武當派弟子。這位金兄是我的好友。」

  知客的聽說是武當弟子,臉上不覺又露出詫異之色。

  金逐流道:「咦,你這個人是怎麼的?要嘛請我們進去,要嘛把我們趕跑。囉哩囉唆地問個不休算是什麼?」

  那當知客的忍住氣,不理金逐流,卻轉過頭問秦元浩道:「對不住,我還要請教請教。請問這位師兄高姓大名,令師是哪一位?」

  秦元浩報導姓「秦」,卻捏了一個假名。

  那當知客的說道:「秦師兄請等一等。」

  進去通報,過了一會,只見一個身材碩頎的少年走了出來,拱手說道:「原來是武當派的秦少俠來到,請恕失迎了。剛才貴派也有一位姓秦的師兄來到,大名元浩,卻不知與秦少俠是怎麼個稱呼?」

  秦元浩面上一紅,只得胡亂說道:「他是我的哥哥,我們兄弟二人都是在敝派雷掌門的門下。」

  雷震子門下弟子甚多,這少年也弄不清楚,不過心中卻是頗有所疑,於是問道:「你們兄弟怎的不是一起同來?」

  秦元浩平生不慣打謊,一時未能臨機應變。金逐流已搶著替他答道:「你們有所不知,這位秦少俠最怕他的哥哥,他的哥哥是奉了師父之命拿著請帖來的,他卻是瞞著他的哥哥來的,他怎敢與他哥哥同在一起?到了這兒再給哥哥發覺,那倒無妨。只要你們肯招待他,他哥哥總不好意思把他趕跑,你說是不是?」

  那少年笑道:「原來如此。家師與貴派乃是兩代交情,只要是貴派的弟子到來,我們那有不恭迎之理?秦少俠,請。小弟迎逢來遲,還請恕罪。」說罷伸出手來與秦元浩一握。

  原來這少年乃是江海天的大弟子葉慕華。葉慕華入門在宇文雄之後,但年紀卻比宇文雄稍長,聲名也比宇文雄大,宇文雄為了尊敬他,便要讓他做掌門的大師兄。葉慕華不肯答允,後來由江海天提出折衷的辦法,不依入門先後為序,讓葉慕華作大師兄,但掌門弟子則仍由宇文雄擔任。

  這是由於葉慕華另有家傳的武功,本領雖然最強,但本門的武功卻不及宇文雄之純粹,掌門弟子應該是立本門武功最有心得的人,而且葉慕華是在宇文雄已被立為掌門弟子之後才拜姑父為師的,江海天也不願意再多事更換了。

  其時已是在小金川之戰的三年之後。葉慕華曾擔任過當年援川的義軍統帥,天下知名。武林人物,大都與他相識,故此這次師弟師妹成婚,就由他擔任江府的總知客。要有身份的人物來到,才由他出迎的,以秦元浩的身份本來還無須驚動到他,只因那位在大門迎客的邙山弟子,對秦、金二人的身份起疑,這才請了葉慕華出來,好讓葉慕華作主。

  葉慕華對金逐流替秦元浩所編的那段謊言心中也並不相信,所以他說只要是貴派的弟子到來,我們那有不恭迎之理?」

  這兩句話,話中之意,已含有懷疑秦元浩不是武當門下之意。秦元浩是個誠樸的少年,但卻並非愚蠢之輩,一聽也就聽懂了葉幕華的意思。於是在葉幕華伸手與他相握之時,他就使出了本門的內功。

  葉慕華正是要藉握手為禮,來試探秦元浩的虛實。一試之下,只覺秦元浩的掌力剛中有柔,正是武當派的正宗內功。葉慕華逐漸加強掌力,加到了五六分,這才見秦元浩的眉頭略皺。

  葉慕華心裡想道:「他不過二十歲左右,居然能接得住我的五成功力,這定然是雷震子的得意高徒無疑了。」

  要知葉慕華身兼兩門的上乘武學,年紀雖然不到三十歲,本領已差不多可以擠進一流高手之列,能敵得住他的五成功力的,在江湖上已是罕見的了。

  葉慕華鬆開了手,說道:「秦少俠請進。請問這位金兄又是哪一派的,令師是誰,可肯賜告。」

  金逐流哈哈笑道:「什麼,你叫我金兄,這稱呼可有點不對?」

  葉慕華道:「不知有何不對?」

  秦元浩生怕金逐流說出不中聽的話來,忙向他打了一個眼色。

  金逐流面色一端,說道:「我是個小叫化,你怎能與我稱兄道弟。實不相瞞,我是特地為了吃一頓不花錢的酒肉來的,我是乞丐世家,哪來的什麼門派?這位姓秦的朋友是因為我在路上替他趕了兩條惡狗,因此他也就有心帶我來吃你們一頓,于他不費,于我有惠,這算盤不是打得很響麼?嘿,嘿,他說我是他的好友這是假的,他只是要報答我的人情而已,普普通通的朋友那還馬馬虎虎可以算得。好,我都已實話實說了,招不招待我這個小叫化,那就是你們的事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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