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俠骨丹心 | 上頁 下頁 |
一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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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元浩碰上這樣怪脾氣的一個人,真是給他弄得啼笑皆非,卻又不取違拗他,只好歇了兩回,等他偷了酒肉出來分食。就這樣的一再耽擱,儘管秦元浩已是加快腳步,到達江家之時,已是日頭過午。 江家的知客看見秦元浩與一個骯髒的小叫化同來,頗為驚異。金逐流偏不「識相」,一個人就先搶上前去。看門的把手一攔,強笑說道:「請恕小的眼拙,認不得貴客。不知可否賜示我們主人所發的請柬。」 金逐流翻起一雙白眼說道:「什麼請柬?我不是貴客,我只知道叫化子討飯是從來不用請柬的!」看門的忍著氣道:「小哥說笑了。但既沒有請柬,那就……」這還是因為看門的知道江海天性平喜客,要不然早就把這「小叫化」轟了出去,不會對他如此客氣了。 那當知客的是邙山派的一個弟子,較有見識,但也捉摸不透金逐流是真的叫化還是假的叫化,金逐流道:「那就怎樣?」知客道:「沒什麼樣,不過……」金逐流道:「不過什麼?」 那當知客的又是尷尬,又是著惱,心道:「怎的來了這樣一個不通人情的叫化。」他的意思是希望金逐流有自知之明,倘若真是叫化子的話,那就應該留在門外,等候主人家分派酒肉;若然是有來歷的話,那也應該把來歷說明。這番話當知客的不便直說出來,只能吞吞吐吐的暗示。偏偏金逐流「不識相」,非「打爛沙鋼問到底」不可。 秦元浩連忙上前說道:「晚輩是武當派弟子。這位金兄是我的好友。」知客的聽說是武當弟子,臉上不覺又露出詫異之色。 金逐流道:「咦,你這個人是怎麼的?要嘛請我們進去,要嘛把我們趕跑。囉哩囉唆地問個不休算是什麼?」 那當知客的忍住氣,不理金逐流,卻轉過頭問秦元浩道:「對不住,我還要請教請教。請問這位師兄高姓大名,令師是哪一位?」秦元浩報道姓「秦」,卻捏了一個假名。 那當知客的說道:「秦師兄請等一等。」進去通報,過了一會,只見一個身材碩頎的少年走了出來,拱手說道:「原來是武當派的秦少俠來到,請恕失迎了。剛才貴派也有一位姓秦的師兄來到,大名元浩,卻不知與秦少俠是怎麼個稱呼?」 秦元浩面上一紅,只得胡亂說道:「他是我的哥哥,我們兄弟二人都是在敝派雷掌門的門下。」雷震子門下弟子甚多,這少年也弄不清楚,不過心中卻是頗有所疑,於是問道:「你們兄弟怎的不是一起同來?」 秦元浩平生不慣打謊,一時未能臨機應變。金逐流已搶著替他答道:「你們有所不知,這位秦少俠最怕他的哥哥,他的哥哥是奉了師父之命拿著請帖來的,他卻是瞞著他的哥哥來的,他怎敢與他哥哥同在一起?到了這兒再給哥哥發覺,那倒無妨。只要你們肯招待他,他哥哥總不好意思把他趕跑,你說是不是?」 那少年笑道:「原來如此。家師與貴派乃是兩代交情,只要是貴派的弟子到來,我們那有不恭迎之理?秦少俠,請。小弟迎逢來遲,還請恕罪。」說罷伸出手來與秦元浩一握。 原來這少年乃是江海天的大弟子葉慕華。葉慕華入門在宇文雄之後,但年紀卻比宇文雄稍長,聲名也比宇文雄大,宇文雄為了尊敬他,便要讓他做掌門的大師兄。葉慕華不肯答允,後來由江海天提出折衷的辦法,不依入門先後為序,讓葉慕華作大師兄,但掌門弟子則仍由宇文雄擔任。 這是由於葉慕華另有家傳的武功,本領雖然最強,但本門的武功卻不及宇文雄之純粹,掌門弟子應該是立本門武功最有心得的人,而且葉慕華是在宇文雄已被立為掌門弟子之後才拜姑父為師的,江海天也不願意再多事更換了。 其時已是在小金川之戰的三年之後。葉慕華曾擔任過當年援川的義軍統帥,天下知名。武林人物,大都與他相識,故此這次師弟師妹成婚,就由他擔任江府的總知客。要有身份的人物來到,才由他出迎的,以秦元浩的身份本來還無須驚動到他,只因那位在大門迎客的邙山弟子,對秦、金二人的身份起疑,這才請了葉慕華出來,好讓葉慕華作主。 葉慕華對金逐流替秦元浩所編的那段謊言心中也並不相信,所以他說只要是貴派的弟子到來,我們那有不恭迎之理?」這兩句話,話中之意,已含有懷疑秦元浩不是武當門下之意。秦元浩是個誠樸的少年,但卻並非愚蠢之輩,一聽也就聽懂了葉幕華的意思。於是在葉幕華伸手與他相握之時,他就使出了本門的內功。 葉慕華正是要藉握手為禮,來試探秦元浩的虛實。一試之下,只覺秦元浩的掌力剛中有柔,正是武當派的正宗內功。葉慕華逐漸加強掌力,加到了五六分,這才見秦元浩的眉頭略皺。 葉慕華心裏想道:「他不過二十歲左右,居然能接得住我的五成功力,這定然是雷震子的得意高徒無疑了。」要知葉慕華身兼兩門的上乘武學,年紀雖然不到三十歲,本領已差不多可以擠進一流高手之列,能敵得住他的五成功力的,在江湖上已是罕見的了。 葉慕華鬆開了手,說道:「秦少俠請進。請問這位金兄又是哪一派的,令師是誰,可肯賜告。」 金逐流哈哈笑道:「什麼,你叫我金兄,這稱呼可有點不對?」葉慕華道:「不知有何不對?」秦元浩生怕金逐流說出不中聽的話來,忙向他打了一個眼色。 金逐流面色一端,說道:「我是個小叫化,你怎能與我稱兄道弟。實不相瞞,我是特地為了吃一頓不花錢的酒肉來的,我是乞丐世家,哪來的什麼門派?這位姓秦的朋友是因為我在路上替他趕了兩條惡狗,因此他也就有心帶我來吃你們一頓,於他不費,於我有惠,這算盤不是打得很響麼?嘿,嘿,他說我是他的好友這是假的,他只是要報答我的人情而已,普普通通的朋友那還馬馬虎虎可以算得。好,我都已實話實說了,招不招待我這個小叫化,那就是你們的事了。」 金逐流一片瘋言瘋語,把秦元浩弄得面上一陣青一陣紅,只好勉強笑道:「這位姓金的朋友最喜說笑,他……他……」秦元浩想為金逐流作一個介紹,可是他也不知道金逐流的來歷,又不便提起金逐流在封家救他之事,因此連說了兩個「他」字,便期期艾艾地說不下去了。 葉慕華道:「金兄,說笑了。」伸出手來。金逐流道:「哦,你也肯與我親近親近麼。」當下雙手一搓,汙穢的泥屑在掌心泛起一片,看得那個邙山派的弟子也不禁皺了雙眉。 葉慕華素來好潔,但為了試探對方的虛實,卻是不敢皺眉,大大方方的便與金逐流握手,心中想道:「你戲弄我,我且教你吃多少苦頭。」 葉慕華逐漸加掌力,只覺對方毫不運勁相抗,他加到了八九分,對方仍是神色自如,臉上笑嘻嘻的,似乎根本不知道葉慕華是在試探他的本領。葉慕華大吃一驚,心裏想道:「以我現在所使的掌力已是足以開碑裂石,怎的是小叫化還是毫不感覺的樣子?」當下一發狠把全身氣力都使了出來,而且是專傷奇經八脈的大乘般若掌力。 大乘般若掌力剛猛無比,但說也奇怪,這股掌力發了出來!竟似把一塊石頭投入海中,對大海固然無損,而且也仍然是難測大海的深淺。葉慕華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,心道:「恐怕要我的師父才能試出他的虛實了。」心念未已,忽覺一陣頭暈。這並不是金逐流運勁反擊所致,而是因為大乘般若掌力甚傷真氣,葉慕華把全身氣力都使了出來,身體自是不免有疲軟虛弱的反應。 葉慕華連忙放開了手,說道:「金朋友武功深不可測,佩服,佩服!」他剛才稱金逐流為「金兄」碰了一個釘子,一時想不到適當的稱呼,遂依江湖上對陌生人的普通稱謂,叫他一聲「金朋友」。 不料,金逐流又是雙眼一翻,似乎又想發脾氣的樣子,但只是瞬息之間,他又恢復了笑嘻嘻的玩世不恭的態度,笑道:「你居然肯和我這樣骯髒的小叫化做朋友,難得,難得!好,你既然肯以朋友待我,我也願意把你當作我的朋友了。葉朋友,你不必客氣,你的武功也很不錯呀。」葉慕華道:「還得請金朋友指點指點。」 金逐流哈哈一笑,說道:「我本來也可以指點你的,但你既然有江海天指點,那也就用不著我了。」此言一出,秦元浩大驚失色。江家的門客聽他說得如此之不客氣,而且直呼江海天之名,也都不禁面有怒容。但葉慕華卻是並不動怒,心中想道:「這小叫化一定大有來歷,且待他進去之後,我去稟明師父,一定可以查知他的底細。」 金逐流一笑之後,接著又道:「我說你的武功不錯,這可不是客氣。你是帶藝投師的吧?」葉慕華道:「不錯。」金逐流道:「你的大乘般若掌力開頭練得不對,這門功夫並非單純以霸道為主的。大約你跟了江海天幾年,這才逐漸改正過來。但火候未到,因此就顯得駁雜不純。你以後對本門武功,還須苦學勤練!不過話說回來,你只跟江海天幾年,就練到如此境界,也確實是很難得了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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