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俠骨丹心 | 上頁 下頁


  說也奇怪,秦元浩雖然只是與她第一次見面,她對秦元浩卻頗有好感。秦元浩是否能當一個「俠士」的稱號,她不知道,但看他今天的言談舉止,卻是個光明磊落,有胸襟有氣度的男子。而文勝中缺少的就正是這些「東西」。

  封妙嫦悄悄去看文勝中,在她內心深處其實不是為了去看文勝中,而是恐防文勝中會把秦元浩殺害的。她對秦元浩的無辜受累,甚感同情,也大感不安,雖然她並沒有參預父親與文家父子他們的陰謀詭計。

  文勝中在房裏把秦元浩的衣裳換上之後,想起園中比劍之事,想起了封妙嫦稱讚秦元浩劍法的那些說話,越想越是生氣。拔出劍來,指著秦元浩的咽喉,心裏想道:「可惜封伯伯不肯聽我的說話,否則一劍把他殺了,多好!哼,但如今他落在我的手裏,我不殺他,也還有辦法整治他的,我這一劍穿過他的琵琶骨,就把他的武功廢了。反正和武當派的仇是結定了,封伯伯顧慮的只是結得太深而已,現在我不殺她,只廢他的武功,武當派興師問罪,有我爹爹抵擋。想來封伯伯也不敢怎樣怪責我的。我不是依他之言保全了這小子的性命嗎?」

  文勝中拿劍指著秦元浩,想是這樣想,但一時間還不敢下手。待到他把心一橫,正要不顧後果就刺穿秦元浩的琵琶骨的時候,忽聽得有人尖聲叫道:「勝中,你幹什麼?」

  封妙嫦來得正是合時,一聲喝止了他。文勝中回過頭來,尷尬說道:「原來是你,我幾乎給你嚇了一跳。」

  文勝中這一回頭,封妙嫦不禁又是大吃一驚。原來文勝中換了秦元浩的衣裳,此時他已是打扮得和秦元浩一模一樣,連面貌也有七八分相似。封妙嫦驟然一看,幾乎以為是秦元浩在戲弄他。但看一看,炕上分明又躺著一個秦元浩。而且文勝中的聲音也說明了他並不是秦元浩。

  封妙嫦道:「我才是給你嚇了一跳呢!你為什麼要殺他,又為什麼要扮成他的模樣?」

  文勝中笑道:「我那裏是真要殺他?不過因為你剛才讚他,我心裏不舒服,知道你來了,有意嚇嚇你的。嘿,嘿,你說,你是不是看上了這個小子?若然真是,我可就要當真的殺掉他了!」

  封妙嫦面上一紅,說道:「胡說八道,我看上什麼人了?我什麼人也看不上!」接著半信半疑地問道:「你真的是不想殺他?你怎麼知道是我來了。你背後又沒長眼睛。」封妙嫦是悄悄地走來的,當時文臉中又在全神貫注地拿劍盯著秦元浩。封妙嫦不相信文勝中早已發覺了她。

  文勝中淡淡說道:「我有聽風辨器之能,何須回頭張望?」「聽風辨器」是接暗器的一種上乘功夫,只要一聽暗器破空之聲,就可以判斷敵人發的是哪種暗器,打的是哪個方向、部位。有些暗器是很小的,例如梅花針之類,發射出來,幾乎不帶風聲,但武學的大行家一樣可以分辨。

  有「聽風辨器」的本領的人,能夠察覺背後有人走來,自然不是奇事,雖然封妙嫦已是使用輕身本領,悄悄走來的。封妙嫦心想:「或許他是真的有這個本領,聽見我的腳步聲了。」當下不再想這個疑點,說道:「好吧,就算你是為了嚇我,不是真的要殺他的。然則,你又為什麼要扮成他的模樣?」

  文勝中笑道:「扮得像不像,你先說說。」封妙嫦笑道:「除了聲音,簡直就像他的同胞兄弟。你是打算冒充他吧?為什麼?為什麼?」

  文勝中齜牙咧嘴的格格一笑,忽地對封妙嫦作了個揖,捏著嗓子說道:「封姑娘,你這杯酒我心領了。」這一次連說話的聲音,說話的神態都似足了秦元浩了。這一句話就是剛才秦元浩在席上向封妙嫦說過的。

  文勝中說道:「我的口技也不錯吧?」封妙嫦道:「油嘴滑舌,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?」

  文勝中道:「你猜得不錯,我就是要冒充他。你要知道這個原因,問你爹爹去。」封妙嫦詫道:「是我爹爹叫你如此做的,我不相信!」

  文勝中道:「別的可以騙你,這件事如何可以騙你?你不相信,馬上就可以問你爹爹。好吧,咱們現在出去吧。我和你一同出去,也省得你老是提心吊膽,害怕我會害了你的他!」

  封妙嫦又是吃驚,又是惶惑,心裏想道:「做人應當光明磊落,冒充別人,這算什麼?我的爹爹為什麼要教他做出這種鬼鬼祟祟的事情?」正因為她心中惶惑,所以對文勝中的譏誚,她已經是毫不在意了。

  封妙嫦想了一想,說道:「我頭痛得很難受,我還是先回房歇歇。明早再問爹爹吧。好,我相信你的話就是了。」

  文勝中心想:「諒她不敢搗鬼。」於是就和她走出房間,鎖上了房門,說道:「也好,你先歇歇。回頭我還有話要和你說。」

  封子超見了化裝後的文勝中,連聲讚妙。文道莊則指出他的幾處小破綻,說道:「你練習好了,咱們明天就動身。」當下把詳細的計劃告訴了兒子。

  文勝中聽說是要把封妙嫦留下,讓她負起看守秦元浩之責,不覺心有所觸,沉吟不語。

  封子超眉頭一皺,說道:「怎麼,你也放心不下他們?」原來封子超早已有心「高攀」,想與文道莊結成兒女親家的。他見這「兩小口子」形影不離,日益親近,心裏好生歡喜,只以為他們早已是情投意合,說不定無須家長開口,他們已是私訂終身的了。正因如此,他認為文勝中是應該放心得下他的女兒的。

  文勝中有苦說不出來,半晌,訥訥說道:「嫦妹我當然是放心得下的。不過她至今未明真相,對這姓秦的小子,似乎有點憐憫之情,覺得他是無辜受累,我以為還是不必瞞她的好。她知道這是關係封老伯報仇的大事,她就會盡心盡力和咱們一同幹了。」當然這只是文勝中的想法,他是認為封妙嫦是個孝女的。

  封子超道:「好的,我現在就和她說去。」封妙嫦的房間是在最後一進,到她的房間先要經過文勝中所住的那一間。他們三人一同走去,經過文勝中那間臥房的時候,文道莊忽地如有所疑,原來醉倒的人呼吸重濁,以文道莊的武學造詣,耳聰目明遠勝常人,經過這間房間,是應該聽得到裏面的呼吸氣息的,但現在卻是靜悄悄的,連一點輕微的聲息都沒有。

  文道莊道:「這小子不知怎麼樣了,咱們看一看他。」封子超笑道:「想來還不是爛醉如泥?文世兄若是嫌他的酒氣,可以移到我的房間去。」

  封子超以為秦元浩定是爛醉如泥,不料開了房門一看,只見窗門打開,空氣中還蕩漾著酒香,秦元浩卻已是不見了。這剎那間,三人都驚得呆了。

  文道莊馬上躍出房間,跑到花園中的假山高處張目四望,但見星河耿耿明月在天,卻那裏有人的影子?文道莊回到房間,低聲說道:「我看還是問問令媛去吧。」

  封子超又驚又怒,說道:「若是這丫頭放的,我就一掌擊斃了她。」文道莊道:「大哥也不用如此火氣,先問個清楚再說。」

  封子超敲門道:「嫦兒,你在裏面做什麼,快快出來!」封妙嫦道:「我頭痛得厲害,已經睡了!」封子超喝道:「出來!」

  只聽得封妙嫦下床的腳步聲,悉悉索索的穿衣裳的聲音,好一會子,封妙嫦才睡眼惺忪地打開了房門,說道:「爹,三更半夜,你有什麼緊要的事情,要和我說?」

  三人遊目四顧,房門裏除了封妙嫦之外,那裏還有他人,封子超厲聲問道:「姓秦的這小子呢?」

  封妙嫦呆了一呆,驀地變了面色,哽咽著聲音說道:「爹,你這是什麼意思?秦元浩不是給你弄醉的麼?你要找他,應該到文大哥的房間去。」

  封子超怒道:「在爹爹面前,你別裝蒜,給我說老實話!姓秦那小子是不是你偷偷把他放了?」

  封妙嫦又氣又急,可是聽得秦元浩跑掉,心中又有莫名其妙的快意,當下說道:「爹爹,你也不想一想,那位秦少俠是喝了你的千日醉的,女兒就是放他,他也不能自己跑掉。難道女兒還能背他出去,將他藏起來嗎?即使女兒要這樣做,也絕不能這樣快就回來呀。嗚哇!爹爹,原來你平日疼我都是假的,你這樣冤賴我,叫女兒怎麼做人?」說著說著,就哭了起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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