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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七


  那少年變了面色,但一想自己是在宋國,倒也不便發作。只能冷冷說道:「別攔阻她,我倒想聽她的高見。」

  那小姑娘道:「金國的賊皇帝想來西湖耀武揚威,叫他來世也別想,他要是敢來欺侮咱們大家的話,別說立馬吳山,未過長江,恐怕他已是要葬身魚腹了。」

  那少年哼了一聲,小姑娘道:「我說得不對嗎?」那少年不敢暴露身分,當然也就不敢說這小姑娘長大宋的志氣,滅金國的威風乃是不對。但這口氣咽不下,他看那小姑娘一眼,惡念陡生,斟了一杯酒,說道:「瞧不出你小小年紀,倒也知愛國,賞你一杯酒喝。」

  他把酒杯遞給那小姑娘,暗中已是運上內力,只要那小姑娘一接,就要受內傷,但這內傷是過後方始發作的。

  小姑娘道:「我不會喝酒。」少年道:「喝一杯不礙事的,你不喝就是不給我面子!」手臂一振,酒杯已是貼近那小姑娘的臉孔了。看來那小姑娘仍然不肯喝的話,他就要強行灌酒。

  老者一看不妙,忙道:「她真的一杯酒都不能喝的,我替她喝!」

  「噹啷」一聲,酒杯掉落地上,碎成片片。

  那老者接連退了三步,恍似風中之燭,搖搖欲墜。

  檀羽沖再也忍耐不住,搶先上去喝道:「住手!」

  少年哼了一聲道:「你想怎樣?」

  檀羽沖道:「沒什麼,只是想請公子別再難為這位小姑娘。」

  那少年道:「你是他的什麼人?」

  檀羽沖道:「素不相識,我只不過是個過路的客人。」

  那少年道:「你也太愛多管閒事了!」突然就向檀羽沖發出一掌。這一掌是在十步距離之外發出,但這劈空掌力,已是把檀羽沖那張桌子震動起來,酒杯和飯碗碰撞乒乓乒乓響個不停。

  檀羽沖只當不知,合掌一揖,說道:「公子若嫌我多事,我在這廂陪禮了。不過,這位小姑娘,我仍是希望公子你別要將她難為。」

  他輕描淡寫的一揖,絲毫不帶風聲,表面看來,比那少年的劈空拳差得遠了。但他這一揖的內力卻是有如暗流洶湧,不但把劈掌力抵消,而且反震回去,掌力激動,發出更強的勁風,不過這股勁風是反捲回去的。

  那少年雙掌在胸前一擋,但上衣還是給風吹得飄揚,露出了他貼身的背心。背心上繡有一條金龍在海中鼓浪,空中卻有一頭大鵬,作勢撲向這條金龍。

  檀羽沖呆了一呆。原來這「大鵬鬥金龍」的圖案,正是檀家的「家徽」。但也並不是檀家的每個人都可以穿這件繡有「家徽」的衣裳,必須是繼承爵位的主人才可以穿。亦即說,穿這件衣裳的人,不是貝勒(親王)就是貝子(小王爺)。

  那公子可不知道檀羽沖的身分,他見自己的內功比不過檀羽沖,登時就要拔劍。

  不料他剛要拔劍,檀羽沖忽然就到了他的面前。

  「公子何必動怒,有話好好的說。請坐下來吧。」檀羽沖伸出手來,在他肩頭上輕輕一按,說道。

  這少年的武功殊非泛泛,他已經看見了檀羽沖伸手向他按下,仍然閃避不開,不覺嚇出一身冷汗。要知肩上的琵琶骨對練武的人來說最關緊要,琵琶骨倘被捏碎,多好的武功也要變作廢人。檀羽沖所按的部位,正是他的琵琶骨。

  不過,檀羽沖絲毫也沒用力,那少年一坐下來,他的手也鬆開了。

  「奇怪,這小子怎麼對我手下留情?料想他不會知道了我的身分吧?唔,對了,他雖然不知道我真正的身分,卻一下以為我是臨安的貴人,所以不敢做得太絕。」

  他那知道,檀羽沖不是不敢,而正是因為知道了他的身分,方始手下留情的。倘若檀羽沖不是剛剛看見了他的家族徽記,早已把他的琵琶骨捏碎了。

  檀羽沖淡淡說道:「我只奉勸公子兩句,聽不聽隨你。到了人家的地方,就該尊重人家,切莫做惹人討厭的惡客。」

  那公子心頭一凜:「聽這口氣,難道他竟已知道我的身分?」變了面色,說道:「你這話是什麼意思?」

  檀羽沖道:「哦,我以為已經說得夠明白了,你還不懂嗎?」突然改用金京的口音說道:「完顏亮想要立馬吳山第一峰是做不到的,我希望你只是以普通遊客的身分來江南,你懂了吧?」

  「史大人」拍案喝道:「反了,反了,把他拿下。」與他相鄰的兩張桌子,坐的都是軍官。

  一個軍官奔向檀羽沖,給檀羽沖揮袖一拂,撲通跌倒。

  另一個軍官見識較高,早就看出檀羽沖武功不凡,喝道:「那酸秀才也不是好東西,一併拿下!」他一來想討好那被酸秀才得罪過的「史大人」,二來又怕這酸秀才也會武功,衝上前去,立即重拳擊出,想把他一拳擊暈,然後抓他。他練的是猛虎拳,這拳足有三百斤氣力。檀羽沖想救也來不及,暗叫「耍詐」。不料只聽得「乒」的一聲,一個人仰八叉的倒在地上,但卻不是那個秀才,反而是打他的那個軍官。

  檀羽沖這才知道,這個貌不驚人的窮秀才,竟是個武林高手。他心裏暗暗叫了一聲「慚愧」,這「秀才的沾衣十八跌功夫,縱然不在我之上,也絕不在我之下——」

  另外還有幾個軍官,本是想來助陣的,一見這秀才如此厲害,嚇得急忙拔出腰刀,圍著「史大人」坐的那張桌子,但卻不敢上前惹那秀才了。這一下酒樓上更亂了。那秀才哈哈笑道:「你們怕什麼,我又不會打人,動手打人的是你們這些大小官兒。好,算我怕了你們,我們走!」把銀子放在桌上,在大笑聲中揚長而去。檀羽沖跟著結賬也走。那秀才好像不知檀羽沖跟在他後面似的,樓外樓在孤山腳下,他出了樓外樓,便走上孤山。檀羽沖也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和他說話,不即不離的跟他走上孤山。走到一個沒人的地方,兩人不經而同的停下腳步。那秀才道:「你跟著我做什麼,是不是因為我還欠你一聲多謝?」

  檀羽沖道:「適才晚輩不自量力,教前輩見笑了。敢請問前輩高姓大名。」

  那秀才道:「哦,原來你想來和我結交的。」

  這話可說得有點不太客氣,而且他臉上的神色,也顯得有幾分冷傲嘲笑的意味。

  檀羽沖的滿腔熱情好像給潑了一盆冷水,心裏不禁也是有點不大舒服,說道:「結交二字,晚輩自知高攀不起,只盼前輩指教。」

  那秀才道:「你知道我是什麼人?」

  檀羽沖道:「只就剛才在酒樓上的一事而論,晚輩已知前輩乃是慷慨悲亢的豪俠之士!」

  那秀才道:「我不要你亂戴高帽,我只問你,你知道我是什麼人?」

  檀羽沖只好說道:「不知。所以晚輩才要來——」他本來想說,正因不知,所以才向你請教的。那知話猶未了,那窮秀才已是冷冷說道:「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就要和我結交?」

  檀羽沖的熱心冰冷,拱手說道:「前輩若是不屑折節下交,晚輩告辭!」

  秀才陡地喝道:「且慢!」

  檀羽沖止步道:「前輩有何見教?」

  那秀才道:「你問了我,我還沒有問你呢,你又是什麼人?」

  檀羽沖的身分本來就是不便和人說的,何況這秀才對他的態度又是如此冷,便不願意和他實說了。

  便道:「我只是個來遊西湖的過路客。」

  那秀才道:「我不是問你這個,我是問你的姓名、來歷!」那口氣更像審問了。

  檀羽沖雖然「相信」他是俠義中人,但也不能一見面就傾吐平生的,何況又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之下,便不能說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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