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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八


  「前輩既是不願下交,那又何必多問?好,算是我來得冒昧,就此別過。」

  那秀才冷笑道:「給我站住!」

  檀羽沖道:「前輩不屑與我結交,又不放我走,這是為何?」

  那秀才冷笑道:「你以為憑著你剛才在樓外的一番做作,就可以騙我上當麼?」

  檀羽沖一愕道:「這是什麼意思?」

  那秀才哈笑道:「你不知道我是誰,我可知道你是誰,你是金國派來的奸細!」

  檀羽沖大吃一驚,叫道:「前輩,你誤會了——」

  話猶未了,那秀才已經出手,一出手就抓他的琵琶骨,檀羽沖那裏還能解釋,只好接招。

  那秀才疾攻,在第七招檀羽沖閃躲避不開,化解也難化解,只好硬接。「蓬」的一聲,雙掌相交,秀才晃了兩晃,檀羽沖退後三步,胸中氣血翻湧,要說話也說不出來。

  那秀才被他的掌力所震,幾乎站立不穩,也是吃驚不小。霍的一個轉身,把藏在衣衫內的那支判官筆拿了出來,喝道:「好,我倒要看你能夠接我幾招!」

  他的鐵筆點穴另有一功,好像寫字一樣,最先寫的是「草書」,筆走龍蛇,來得有如狂風暴雨,檀羽沖連接險招,暗暗後悔,沒有拿出暖玉簫,那秀才猛地喝聲「著」他已經使出了「狂草」的最後一筆,筆尖戳向檀羽沖胸膛。

  檀羽沖迫於無奈,只好使出師門絕技——彈指神通,錚的一聲,把他的判官筆彈開,不由自已的又再退了三步。

  秀才使了一套「狂草」筆法,總算已不下百招,仍然未能點著檀羽沖的穴道,見檀羽沖嘴角掛著冷笑,他不禁也是臉上發熱了。本來此時他若是立即追擊,檀羽沖最多只能抵擋三招,但他是江南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,卻又怎好意思在對方只憑一雙肉掌,接了他一百招之後,續施殺手,何況對方只是個二十歲都恐怕未到的少年。

  他停下腳步,喝道:「現在我殺了你,你也不會心服,亮出你的兵刃吧!」

  檀羽沖有師門秘傳的上乘內功心法,運氣三轉,氣血已是暢通,本來他此時是可以開口說話了,但他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人,幾乎被那秀才點著穴道,亦有點惱怒,暗自想道:「若不還你一點顏色,倒教你小覷了。」

  「好,我就用這管玉簫請前輩再指教幾招,幾十招,或幾百招!」玉簫一個「橫掃六合」,把秀才的鐵筆蕩開。

  秀才聽他說話頗有嘲諷意味,心中也是惱怒,但也不能不有點吃驚了,他這支玉簫好像傳說的一件異寶,難道他就是那個異人的弟子!這秀才和檀羽沖的師父耶律玄元並不相識,不過卻也是彼此聞名的。

  檀羽沖有玉簫在手,形勢大變,不但扳成平手,而且漸漸佔了一點上風了。但那窮秀才的筆法也是跟著再變。從「狂草」變為「楷書」,一點一畫、一撇一捺,毫不苟且,那是工筆楷書的筆法。

  檀羽沖打起精神應付,玉簫忽而當作判官筆使。他的點穴手法和完顏家的驚神筆法大同小異,雖然火候未夠,遠不及完顏長之神妙,但亦已足以令得那秀才大為驚異。原來這秀才仍是江南第一點穴名家,極為自負,人家說他是江南第一,他還是不滿足的,此時見了檀羽沖的筆法,這才知天外有天,人外有人,暗自想道:「這少年的筆法似乎還未練到流轉自如的超凡脫俗境界,筆意稍嫌澀滯,看來他不是專攻點穴這一門的功夫。但雖然如此,以他筆法的本身而論,卻只有在我之上,絕不在我之下了。」

  他見「工筆楷書」不能取勝,又再變為刻「石鼓文」的筆法,楷書是用三個指頭拿筆的,刻石鼓文則是五指齊伸,用手來「握」筆了。這套筆法使開,當真就像石匠刻字一樣,點、撇、捺、豎,都是鑿下去的。沉重有力,登時壓得檀羽沖好像背上了千斤重擔!

  幸好檀羽沖的暖玉簫是件寶物,還能勉強招架。但這麼一來,已經是變成了內力的較量了,在這方面,檀羽沖卻是稍遜一籌的。

  秀才剛才那套「狂草」快到極點,此際這一套石鼓文的筆法則剛好相反,慢到極點。檀羽沖額頭見汗,越來越覺吃力,只好拿出最後一門絕技,暗運玄功,趁他筆法慢吞吞的將鑿而未鑿下之時,玉簫湊到唇邊,嗚的一口罡氣吹了出去。

  秀才初時以為他放暗器,要知玉簫中空,如果用梅花針之類的暗器,是可以從簫管裏吹出來的,他哼了一聲,罵道:「下三濫——」罵聲剛出,只說得三個字,陡然只覺脈門一震,檀羽沖的玉簫橫掃過來,噹的一聲,把他的鐵筆蕩開,要不是他功力深厚,鐵筆都幾乎掌握不牢,饒是如此,他也不能不接連退了四步,比剛才檀羽沖接不著他的「狂草」之時,還多退了一步。

  這秀才見多識廣,此時當然知道檀羽沖是利用暖玉簫這件武林異寶吹出來的罡氣了,他正要變換筆法,上前搶攻。忽聽得三弦撥動的聲音自遠而近,不過一會,剛才在酒樓拉三弦那個老者已是和他的孫女來到,哈哈笑道:「鐵筆書生果然名不虛傳,筆走龍蛇,令我大開眼界,但你卻誤會好人了!」

  檀羽沖驚道:「前輩敢情是文大俠?」心裏自思:「倘若我早知道他是鐵筆書生文逸凡,只怕在百招之內,我已是非得落敗不可了。」

  原來在檀羽沖藝成出師之日,他的師父曾與他談及江南的武林人物,準備他有一天前往江南,不至於全無所知,談及江南的武林人物,當然是少不免要提及江南的第一點穴名家——鐵筆書生文逸凡了。

  文逸凡沒有理睬檀羽沖,逕自問那老者:「鍾老三,你知道他的姓名來歷?」

  那老者道:「不知!」

  文逸凡冷冷道:「那你怎知他是好人?」

  這次是那小姑娘搶著說:「侄女讀書很少,但記得不知那個古人,好像說過這麼一句話:白頭如新,傾蓋如故。不知該當如何解釋,請文叔叔指教。」

  「白頭如新」的意思,是指有人相交一輩子,到了頭髮白的時候,彼此還是不瞭解對方,好像新朋友一樣。但有的人乘車在路上相逢,停車交談一會,就好像老朋友一樣。「傾蓋」說的即是停車之時,車蓋傾斜。這句話是出於鄒陽(戰國時代人)的《獄中上梁王書》的。

  文逸凡哈哈笑道:「鍾老頭,你這孫女真是能言善辯,連我都有幾分佩服她了。」

  那小姑娘道:「文叔叔,你別『損』我好不好,我是誠心向你請教。」

  文逸凡正容說道:「傾蓋如故,還是多少會知道那個人的為人的,或者恰好碰見他做某一件事,是值很欽佩的。那才會結為知己。」

  那小姑娘道:「爺爺和我被人欺負,他替我們打抱不平,要不是他,我們只怕不死也受重傷。他是我們的恩人,怎能不是好人?」

  文逸凡道:「你們是只知小事,不知大事。」

  那小姑娘道:「救命之恩,怎能說是小事。」那老者則道:「你說的大事又是什麼?」

  文逸凡道:「這個我也是剛得來的消息,有人告訴我說,他、他——」他和那老者的交情還未到推心置腹的程度,正自思忖,要不要把秘密告訴他,老者已是說道:「原來你也是聽人說的,小事縱然不足為憑,也免於輕信人言。」

  文逸凡呆了一呆,哼一聲道:「好,今日我賣給你一個人情,要是——」他注視著檀羽沖的暖玉簫,「要是」怎樣,沒說出來,忽然就走了。

  文逸凡走後,檀羽沖道:「鍾老爺子,多謝你給我解圍,我還未請教你老大名呢?」

  鍾老頭道:「我叫不鳴。我這孫女兒叫靈秀。」

  鍾靈秀笑道:「爺爺的名字是『不平則鳴』的簡省。他姓名叫鍾不鳴,其實他這口鐘卻是經常大鳴特鳴的,是為不平而鳴的。相公,你貴姓?嗯,我知道你是受人誤會的,依我看來,那個欺負我的小子才是奸細呢!」

  檀羽沖笑道:「你的名字起很好。小妹子,你真是名如其人。我比你大幾歲,你就叫我一聲譚大哥吧,別稱什麼相公了。」

  鍾靈秀也不客氣,說道:「譚大哥,我陪你遊湖好不好?」

  檀羽沖很喜歡這小姑娘,不過要是和他們祖孫一同遊湖,卻是有點不便,因此躊躇未答。

  鍾老頭說道:「你這丫頭真不懂事,咱們怎能和譚相公一同遊湖?」

  鍾靈秀道:「你是說咱們身分不配麼?我相信譚大哥不會——」

  鍾老頭道:「譚相公當然不會看輕咱們,但卻會引起別人注意。萬一又再碰上那個奸細的話,就更糟了。」

  檀羽沖道:「對啦,我正想問你們,你們怎知道那小子是奸細?」

  鍾靈秀道:「就因為他是和那個什麼史大人同在一起,說的又是外路口音。」

  檀羽沖道:「那個『史大人』是什麼人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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